走出視障幽谷,張月珍迎向挑戰

撰文:陳芸英

位於南港「匯豐汽車」二樓辦公室的角落,傳來甜美輕柔的聲音,她耐心的用電話詢問對方一些相關資料,將對方的訊息輸入電腦……如果光聽聲音,你一定以為她只是二十出頭的小女孩;事實上她二十年前就當過幼稚園園長了,東吳法律系肄業、市立師專畢業的她擁有豐富的就業經歷,然而家族性的糖尿病讓她的人生頓時從炫麗歸於平淡——這一切得從六年前的一陣頭疼談起。

熱愛工作的張月珍工作很拼,但常有頭暈、嘔吐等現象,甚至一度因身體不適而無法上班,「我當時的直覺是工作壓力大,可能是太累的關係。」她在家休息幾天,但情況並沒有改善,她媽媽覺得不對勁,帶她到醫院做全身健康檢查,結果是「糖尿病」。

「糖尿病?」他聽了有如晴天霹靂,因為糖尿病的恐怖在於它所引起的併發症,這些併發症一個比一個厲害;她父母雙方的親戚都有人得糖尿病,這算是家族性的疾病,她也略知糖尿病的威力,果不其然,有一天複診,醫生告訴她,「你的眼球出血,有問題。」

張月珍的個性裡隱藏著樂觀的因子,她心想,糖尿病及早發現及早治療是最好的,雖然可能晚了十幾年,畢竟得面對。

張月珍回憶初期的狀況時說,「我的身體簡直被折騰得痛不欲生。」慢慢的,她發覺視力逐漸消失,「我當時正在看一齣戲——橘子紅了。片頭有一個女主角掉眼淚的畫面,以前都看得很清楚,後來眼淚不見了,接著女主角面目越來越模糊,再來連字幕都看不到了,那是我有視力看到的最後一齣戲,由於顏色設計對比強烈,我印象非常深刻。」

事實上,有一份醫學報告顯示,因糖尿病引起的失明比例約為非糖尿病者的二十五倍,已成為現今四大失明的主要原因之一。不幸的,張月珍就是其中之一。

視障初期,她還沒特別的感覺,因為當時糖尿病本身的病痛很厲害,「可以說是糖尿病的痛掩蓋過視力看不到的心理障礙;等到病痛過去了,不再折磨我了,我反而心裡喊『阿彌陀佛』,接著就專心看待視力重建的問題。」

聽張月珍的描述,似乎雲淡風輕。「面對這麼大的人生巨變,可以這麼冷靜嗎?」她說,在醫生告訴她可以領「殘障手冊」時,「我心裡痛了一下,那時候的確受到了刺激,但是遇到了,也只能選擇接受。」

她樂觀的態度從心裡冉冉升起,除了辦一些相關手續之外,家人也幫她找「重建」之路。有一天,「我媽媽在報上看到『新莊盲人重建院』的新聞,其中一句話讓我感同身受——即使你有一技在身,如果不能走出去,就無法讓別人知道你的實力。」

「我的確害怕走不出去,我是一個喜歡自由活動的人,習慣單獨行動,如果可以走出去……」「走出去」這三個字成了激勵她重新站起來的一股力量,像是生命找到了出口。她一想到可以藉由訓練而走出去,心裡感到寬慰,於是到「盲人重建院」報到。

在兩年制的學習過程中,她學習定向行動、點字、盲用電腦、日文、按摩等等,「我第三個月就可以走出去了,自己單獨搭車到中廣上『廣播營』。」失明後第一次搭公車,她被自己的勇氣感動,竟激動的流下淚來,她似乎深刻體認到上天已為她打開另一扇窗。那一天她從新店的北宜路搭公車到捷運站,再換公車到松江路,然後走一段路。

這一段路上,有位好心人跑過來攙扶她,主動帶她中廣;爾後只要她單獨出門,都會有好心人自動過來協助,原來,社會各個角落都有這樣的好心人,「我感覺社會處處充滿著溫馨。」

在重建院兩年後,她開始找工作。在一次活動中,她認識「無障礙科技協會」的就輔員(就業輔導員),透過這一層關係,協助張月珍找到位於南港的「匯豐汽車」電話行銷的工作。

無障礙科技協會的就輔員說,張月珍順利找到工作,關鍵人物在於她的主管李美賢。李美賢在徵人時特別強調需要「弱勢族群」,只要「懂電腦、有耐心、親和力夠、願意跟客戶用電話溝通者」即可,這個條件幾乎符合大多數「弱勢族群」,然而當就輔員推薦「全盲的視障者」時,李美賢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們歡迎視障朋友,但她看不到,會打電腦嗎?」

就輔員的答案是肯定的,李美賢便按一般的應徵程序和張月珍面談,在瞭解視障朋友可以使用盲用電腦的「導盲鼠」系統輔助操作之後,安心的錄用張月珍。
匯豐汽車有「網路資訊部」,屬利潤中心,必須找CASE開發客戶,於是委託「電話行銷部」,所以張月珍的工作是運用「網路資訊部」的名單打電話拜訪客戶,並取得窗口人的email、分機號碼、記錄他們的需求……

張月珍家住新店,從住家到公司必須先搭公車、轉捷運、再搭公車,單就一天交通來回所花的時間就要四個小時,這包括從車站走路到公司的一段路,「我很幸運,在公車站牌遇到一位好心的陳小姐,她的公司跟我反方向,卻好心的帶我走到公司,如果我晚一點,她就在公車站牌等我,有她帶路我節省三分之二的時間,其實我們根本不認識啊!」更幸運的是她的主管李美賢的體貼。

「有一天下大雨,我突然想到,月珍怎麼辦?她安不安全?下雨天上班連我們明眼人都這麼不方便,那麼視障的月珍豈不是更不方便?」於是她想到一個變通方法,讓月珍在家裡作業,這樣就解除她交通上的壓力。而月珍在看不到的兩年後也病發腎臟問題,每星期要去洗腎,這也解除她洗腎時間上的壓力。

不過,公司每星期四有「教育訓練」課程,除了上課外並分享或解決大家工作的疑難雜症,「我覺得就讓她每個禮拜四回來上班、上課,讓她有在一個團體的感覺。」李美賢甚至還跟月珍說,「你來上班那一天最好不要穿暗色系列的衣服,應該穿得亮一點的,讓別人注意到你,會比較安全。」這麼一來,月珍可以從容在家上班,如果要洗腎,時間也可以從容的安排,工作進度絲毫不受影響。

匯豐汽車公司內部都採E畫作業,一切都是電腦化作業,業務包羅幻象,但李美賢發現這對視障朋友未必有利,貼心的她為了讓月珍在家打電話更方便,已經請廠商為她在網路上設定撥接,只要月珍一點資料到就可以跟客戶直接通話,這些在電腦上可以幫助的事她都儘量協助。

事實上,李美賢一開始沒有讓她做電話行銷,「月珍在履歷上註明曾擔任過編輯 和 老師,這是她的優勢,所以我先讓她做文字檔案方面的資料整理,接著再給她做「電話行銷」,因為擔 任過 老師的人說服力是足夠的,所以目前她的工作有這兩項。」當然李美賢也給她業績壓力,例如一個月要拜訪220個客戶,文字檔要完成一定的量,這是基本量。很多公司錄用弱勢族群給的是基本工資,但李美賢不是,「我對她的薪資結構是採底薪加獎金,我認為這是你給自己創造工作機會,你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而我們也可以一起創造工作的價值。」

半年工作下來,李美賢對張月珍的工作表現非常滿意,「她很細心,交待給她的量都能在時間之內完成,我要求什麼她叫做什麼,從來不會跟我說『不』,而起我發現她的確很優秀。」

現在回頭看,李美賢的確找對了人,至於當初為什麼堅持「弱勢族群」?她說,因為匯豐汽車是一百大服務業,公司應該有能力幫助「弱勢族群」,再加上大環境經濟不景氣,弱勢族群找工作更困難,只要能力夠,這樣的缺額寧願找弱勢族群,「我相信弱勢族群有一個特質,就是會比一般人更珍惜工作,穩定性比較高。」

如果有其他公司也錄用視障朋友,李美賢可以給這些主管什麼建議呢?
李美賢說,她從來不把「弱勢族群」的朋友當「特殊人物」。「我在面談時就跟月珍說,我會把你當一般人,我不會可憐你,會要求你在工作上的表現,我對待每個人都一視同仁,我相信這是他們期待的,後來月珍也跟我說,她也希望我把她當一般人一樣;就一點來說,我們有達成共識。」

「溝通很重要」,就錄用月珍這件事,她一來跟視障朋友溝通,明白說出自己對員工的期望,但很多主管不好意思說,「給予她過多的呵護」,「我覺得可以呵護,但不需要保護度」,保護過度對他們未必是好的,而溝通包括權利與義務,說清楚對她的要求還有期待她達到的要求。

在帶領她時,「我是一步一步的來。」李美賢指出,視障朋友在工作上需要一段時間適應,有可能前三個月的業績是零,但沒關係,主管不要著急,要給他們時間,循序漸進。

其次,對其他同仁也要溝通,幫他們建立正確的觀念,「我在決定錄用月珍而她還沒上班前,我就跟同事聊,我們即將有個全盲的同事,我告訴她們為什麼我做這個選擇,同時也說明將來我們應該怎麼對待她。我們要將心比心,不要可憐她,『如果你看不到,你會希望別人可憐你嗎?』視障朋友要的就是同事用一般人的角度對待她,但在行動上我們必須協助她,例如幫她買便當,順便拿一張紙給她墊著用,『這是人性』,應該不需要特別強調了。」

李美賢說,月珍一開始來上班時常常跌跌撞撞,有時不小心跌倒,有時會撞倒東西,我們就幫她找原因,後來提醒她從自己位置走出來要先「數步伐」,大概幾步路再轉彎,這樣發生跌撞的機會就會降低,「面對任何問題都要解決它,而不是逃避它,大家相處就會很愉快。」

月珍說她很幸運,同事待她很好,「像下班時,同事會帶我搭公車,他們很體貼的。」

但月珍不是都直接回家,有時是到「張老師」,她在上班時得到別人的幫助,下班後選擇幫助別人。

「你好,需要幫助嗎?」月珍透過電話,親切問候心靈痛苦的朋友,遇到人生低潮而訴苦的人,月珍自己親身的經歷也許就是幫助她們克服恐懼、迎接挑戰最好的鏡子吧!

:::
:::

聯絡我們

Tel:02-7729-3322 or 02-2833-5677

Fax:02-2833-5687

Mail:service@twac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