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於改寫生命劇本的人—專訪李文佑

72年次的李文佑目前任職於嘉義縣政府綜合規劃處,他擁有一棟房子、兩個孩子,太太是身障職業重建服務專員,一家四口過著幸福的日子。

李文佑的全家福。

但18年前的他可不是這樣。

20歲左右,正值青春煥發時,文佑在新兵訓練初期的某一晚,視力急遽下降,突然看不清楚眼前事物,軍醫把他轉介至台中三軍總醫院,查出罹患急性青光眼。沒多久,他收到退役通知,但嘉義鄉下醫療資源匱乏,他輾轉於多家診所和醫院間看診,最後在台北馬偕醫院開刀,結果就是目前的狀況——右眼全盲、左眼視力0.1。

左鄰右舍不了解「視障」是怎麼一回事,喃喃耳語,「會不會是……」沒說出口的意思是,「會不會是上輩子做了甚麼壞事?」文佑的社交變得畏畏縮縮,幾乎足不出戶,偶而搭公車,因找不到刷卡機而曾被司機嗆,「你『青瞑』喔?」

那段抑鬱的日子長達兩年。有一天早晨,他被窗外的陽光刺醒,那一瞬間彷彿整個人也清醒了,心想,「不行,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他走出家門到就業服務站登記,離開後請朋友載他去北港朝天宮、新港奉天宮、朴子配天宮這三家大廟求神問卜,「沒想到抽到的三個籤一模一樣,意思是『等,不要急。』這機率實在太小,太扯了。」果然沒多久,他就收到台北市視障者家長協會舉辦鋼琴調音課的通知。

老師是視障圈鼎鼎有名的賴智傑。其實課程已經開始,但主辦單位說,「如果你想學,還是可以來。」

文佑決心跟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便向親朋好友借一筆錢,隔天拎著簡單行囊北上。此行非常倉促,連住宿都沒著落,他請台北朋友代勞,「只要能住就好。」

然而再簡陋的房子月租都要七千,一年多用光錢,沒地方住,文佑過著像流浪漢的生活,他睡過火車站、公園、捷運站,三餐以泡麵果腹,盥洗則靠火車站的廁所解決;他感嘆,「天地之大卻沒我容身之處,」自殺念頭如影隨形。

但每次自殺前,都有一通電話打來干擾,一通是問近況,一通是聊天,悲傷決絕的情緒因此被打斷……直到遇到女友才住進她家,終止半年的流浪生涯,「事後想起來,老天爺應該也眷顧我吧!」

結束三年在視障者家長協會的學習與實習,他考上鋼琴調音證照。值得一提的是,鋼琴調音證照非常難考,同期近二十人,只有文佑一位視障者考上,而當時全台僅有兩百多名而已。

李文佑考取鋼琴調音師,此證照全台只有兩百多人。

此後他自立門戶,獨自接案。他寫一份履歷,主要寄到教會和音樂教室,因為這兩個地方一定有鋼琴。

某日,他接到教會的電話,請他過去調音,調完音自然而然地就跟教會的弟兄姊妹們聊天。他喜歡教會的氛圍,每次心情低落就過去,後來受洗成為基督徒,固定參加教會的聚會。

教會有所謂的「奉獻包」,可以指定給某人。

當時文佑調音的工具是向視障者家長協會借的,要價兩萬,他每天禱告,希望自己擁有一套。有一天,教會一位弟兄突然拿出一份指定給他的奉獻包,「我非常驚訝,因為沒有人知道我的經濟狀況不好,我的穿著整齊得體,看不出落魄潦倒的一面。」回家打開一看,不偏不倚剛好兩萬塊,他覺得很神奇,慢慢相信真有神助。

此外,他也向音樂教室毛遂自薦。文佑是新手,,加上沒有人脈,所以主動出擊,「我可以免費幫你調音,如果你覺得我調得不錯,請下次考慮找我,或者把我介紹給學生……」他覺得年輕人總給人經驗不足的印象,初期一定得先取得對方的信任,讓人願意相信你的能力,別人才願意推薦客戶給你。此外,他也積極上ptt的鋼琴版回答相關問題。

透過「口耳相傳」,接案開始有起色。

鋼琴調音師是李文佑失去視覺後的第一份工作。

文佑因莫名的自尊心作祟,沒戴墨鏡也不拿手杖,「但我的客戶都很好,像是門打開,找不到鋼琴;或者住在社區的住戶不容易找……只要需要協助的時候,他們都樂意幫忙。」

不過,鋼琴調音師的收入不穩,對客戶來說,調音沒有急迫性,不像每天要吃三餐,如果手上沒有多餘的錢,或者該月支出過多,晚幾個月調音都沒關係。「我也想有個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有固定的收入,還想到退休能衣食無虞,最後決定參加身障特考。」他想改變人生。

由於台北房租貴,他搬到高雄,找到勞工局視障客服人員的工作,從存款中提領四萬多買一套函授教材,工作之餘就是苦讀,「我是個極端又決絕的人,我甚至跟自己說,如果兩年內沒考上,我就自殺;都快30歲的人了,一事無成又負債,如果還考不上,不是很好笑嗎?」

他日以繼夜,焚膏繼晷。早上9點上班,下班只吃個便當或泡麵,就打開電腦看函授資料,看到凌晨三點多,每天只睡4個多小時,持續4個多月,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金榜題名。

「下定決心很重要。」文佑說,他考上特考,函授教材送給一位也想考試的朋友,但這朋友考了七八年都沒考上,「我覺得參加考試的心態也很重要。」因為難考,錄取率低,他有危機意識,像拚了命似的努力,「沒有傘的孩子跑得比較快,狗急跳牆,這兩句話都是形容我這種人。」或許這是他從谷底翻身的關鍵。

李文佑受南華大學之邀,與資源教室學生分享職前探索經驗。

他坦言,自己做任何事帶有目的性,主要是為了賺錢,例如除了鋼琴調音師執照,也考上金融保險執照,「我都學一些對自己有幫助的東西。」

文佑當公務員已經快9年了,太太是當年在高雄勞工局的同事,夫妻算同行,兩人常會分享身障界概況。文佑說,很多身心障礙者覺得被幫助是應該的,加上政府補助,即使沒工作一樣可以過日子,所以企圖心不強,不會追求更好的生活,這是比較可惜的地方。

文佑的企圖心也表現在學業上。失明前他專科肄業,現在已經拿到碩士學位,是家人引以為傲的孩子。

文佑有臉書,但帳號不用本名而是「李雅各」。雅各是《聖經》裡一名敢與神搏鬥的人;他並非覺得自己能與命運搏鬥,而是每次看見這名字時,都能藉此勉勵自己勇於接受挑戰,虛心面對各種失敗與挫折,並且珍惜所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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