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林慶仁的一生,由轉折決定
文/陳芸英
圖/林慶仁提供
若用一個字詮釋林慶仁老師的求學之路,應該是「轉」:從偏鄉轉到城市、從一般學校轉到盲校、從台灣轉到美國、從佛羅里達州往北轉到俄亥俄州、又往南轉到德州;留美期間不但轉學還轉系,最後轉回台灣。幸好越轉越好,職場生涯轉到最佳位置。
這一路的轉折由努力和好運堆砌而成。
林慶仁出生於民國50年,住在距離彰化市9公里的偏鄉,那是一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成績不錯的孩子,家長都會送去彰化縣唯一的私立精誠初中就讀,由於體育成績不佳和沒得到獎狀,未能申請入學,他的爸爸鍥而不捨,但只遷戶籍卻不知選較有名的市區國中,只能唸山上的彰化國中。
當時的林慶仁身高135公分、體重27公斤。從國一開始,每天6點半騎50分鐘的腳踏車到彰化市八卦山下,再走20分鐘的山路去上課,路途遙遠且累人,「我覺得那是老天爺給我的考驗。」
未能轉入同年級的A段班,再加上他資質佳與勤奮好學,兩學期6次月考成績都是全年級最差班級的第一。升國二那年林慶仁以第二名成績錄取精誠中學的轉學考,終於可以改搭客運,結束騎腳踏車上學的生活。
畢業時,學校將他國一在彰化國中的成績一併計算,林慶仁拿到縣長獎,獎品是一本珍貴的英英字典,「這對我來說是一項榮譽,也是唸英文的重要工具與動力。」
林慶仁如願考上台中一中最好的五個班之一,高一成績前十名,但高二因視神經突然迅速萎縮,矯正後視力最好的右眼只剩0.07,看不到板書與課本的字,被迫休學治療。
第二次轉學至台中啟明學校,他毫不氣餒,1981年不負眾望,如願考上當時的第一志願——國立彰化師範大學輔導諮商系,打敗父親對盲校的負面刻板印象。大學期間他主修視障教育,輔修英文,1987年同校碩士畢業後,在高雄市的道明中學與徐匯中學當兩年的專任輔導老師與英文老師。
那兩年在私校的工作不穩,但他說,逆境會激發人的鬥志,由於當時國內還沒有特教博士、輔導博士班,他跟一位學長相約到國外取得博士學位。
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他下定決心準備考托福和GRE。
林慶仁回憶在補習班刻苦的日子。「老師寫黑板我看不到,我就兩手拿著賞鳥用的雙筒望遠鏡,看懂了放下,然後寫筆記,一拿就是三小時。」
為了練習英文聽力,低視力的他即使愛看電影但看不到字幕,他就選最後面的位置,這角度可看到全螢幕,他同樣使用望遠鏡撐至全劇終……這些努力讓他順利赴美留學,英文程度略微跟得上美國同學。
然而,兩年教書僅存近30萬元,而在美國一年學雜費加上生活費超過50萬台幣,這筆經費如何籌措?
話鋒一轉,他說到「幸運」這兩個關鍵字。他生長在一個小康家庭,要家人拿出大筆費用提供他留學的確不容易。當時住家旁邊有一塊地,剛好有人租下當修車廠,家人就用這筆租金當他的學雜費。
留美6年,前4年自費,出國前一年新台幣兌換美金匯率大約1比40,出國時降為1比25到27,留學期間都在這範圍內;直到回國後跳至1比30左右。
1993年(留學第5年),時任行政院長的郝柏村訂定第一屆優秀身障學生出國進修辦法,他在美國無法回台參加口試,口試委員同意他以送資料方式審核。原本有教授認為,林慶仁只剩一年多就畢業了,應該把機會給剛出國留學的新人;但另有口試委員表示,這個制度剛開始,如果實施兩年就有人拿到博士學位,豈不更好!端看口試委員用甚麼角度思考。
「有些路,老天自有安排,我非常幸運,得到特別眷顧!」他拿到2年(1993-1995)教育部公費獎學金就學成歸國。
所謂的「幸運」還包括順利地轉學、轉系及碰到貴人學妹。
他到美國唸的第一所學校是佛羅里達州立大學,這也是林慶仁的恩師萬明美教授的母校,原本的目標是在此取得博士學位。但該校另有規定,碩士班之後要工作五年才能申請博士班,這一點不符合他的規劃;於是兩個禮拜後他往北轉到俄亥俄州立大學,同時取得入學許可,但由於學費較貴且冬天寒冷,先唸視障碩士班,第二年轉入職業復健博士班。他特地問在彰化師大教書的萬教授,「我如果取得職業復健博士,可以進特教系教書嗎?」她說不行,「你只能進特教系演講。」
林慶仁是務實主義者,經學長姐們的建議與資料蒐集往南轉到德州大學(全美第二大)的特教系博士班就讀,仍主修職業復健副修3個特教領域。
德州與德州大學對林慶仁意義非凡,他不僅拿到博士學位也認識當時幼教系博士生的太太。他語帶感激的說,「德州大學惠我良多,我到現在都懷著感恩的心情看待世上的一切事物。」另外,林慶仁也取得國內低視力人士一直難以取得的駕照,使他能戴特別眼鏡自由開車,實現夢想。
轉學和轉系都得重新適應環境,他慶幸自己擁有勇敢冒險的精神,靠著資訊、人脈(學長學姐等人的協助)和輔具(台中啟明學姐妹介紹的眼鏡型放大鏡,神奇似地解決最大的閱讀問題),度過難關。
他特別強調,視障生要選購適合自己的輔具。低視力的他在求學生涯分別使用過放大鏡、望遠鏡、特製眼鏡……讓他的學習事半功倍。
他在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尚未畢業,國內多所大學教職就等著這位視障博士任職,林慶仁的故事徹底改寫當年視障生只能從事按摩或基層教師的宿命。
林慶仁於1995年返台,先在新竹交大口試至台東大學,再回到住家附近的母校彰化師範大學教兩年;1997年到台南大學任教至今,擔任副教授的他也兼視障教育與重建中心主任,主要授課內容為視覺障礙教育、多重障礙、視障就業三個領域;其中2002年7月起至2003年2月這段期間曾在美國德州大學擔任訪問學者。
為什麼職場生涯選擇教職?林慶仁回應:「視障生的辛酸,只有視障老師最清楚。」
在學生心目中,林慶仁是個溫暖熱情的好老師。
目前在高雄市立楠梓特殊學校任教的唐鼎鈞說,她念碩士班二年級時,每個星期一晚上6點半要到台南大學修林老師的特殊教育課。但4點下班得先走到捷運站,再搭捷運轉火車,到台南後再搭公車到台南大學都快6點了。
某日趁還沒上課鼎鈞到學校後門買晚餐時遇到林老師,老師知道她一路奔波的辛苦,便說,「我幫妳叫便當就好。」此後每周一,老師常幫她買晚餐,有時鼎鈞還在火車上,就收到老師已經幫她買妥晚餐的line,「他是個很貼心、很照顧學生的老師。」
榮獲2020年總統教育獎的李文煥老師則說,攻讀博士的過程,只有星期四才能請公假到台南大學修課,指導教授林慶仁為了配合他,特地選週四開課;此外,為了幫助他解決從苗栗到台南的住宿費,還邀他住到自己的家,李文煥說,「他比較像我哥哥。」
林老師平易近人,喜歡跟學生在一起,像台南大學九月份的迎新會,他就自掏腰包到一家名店買了6個12吋的Pizza和炸雞腿,學生幾乎都來了,藉機讓視障同學認識彼此;平常也會吆喝學生一起玩樂,此外還帶兩個兒子登上玉山,跟學生、兒子之間都沒有距離。
林慶仁老師屬於低視力,右眼約0.07,左眼低於0.01,「人家常說伸手不見五指,我的左眼視力只能數手指數。」他不需要使用手杖,可閃過障礙物,有效地拿東西,閱讀靠右眼,生活無虞。
他有感而發,「我發現視障生有個普遍的現象——誇大自己的障礙,習慣依賴別人,害怕撞到危險物,這點我覺得很可惜。」
他的求學路雖然不順遂,但都是靠獨立自主的能力解決問題。
他鼓勵學生訓練視覺效能,不必自我設限,「人生不管如何曲折,每個人都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何不大膽地跨出腳步,勇敢地展現生活能力!」
他相信每一條路都有獨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