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蝦．感受．生活】如果必須有人照顧
文/曾喬慧
一位多年前離職的明眼同事，現在的工作是輔導長照相關事宜，最近一次公開說明會上Q&A時段，有位婦女提問：「我照顧罹患乳腺癌的小姑好多年了，很累，申請了長照希望能分擔勞累，可是都被嫌說乳癌患者身上很臭，沒有人要接案。還能怎麼爭取嗎？如果，我只是說假如也許萬一不幸，我先生比我早逝，那我照顧小姑的義務是否可以結束了？」
這位嫂子的疲倦、怨嘆甚於求答，明顯可見；而那位小姑深受病痛折磨，怎可能出席什麼討論，有口難言。這十足反映出長照立意雖佳，卻似乎蠻高的比例給不到真正需要的人。制度歸制度，人心、人力資源是另一回事，諸多社會問題不是有法可尋就天下太平了。光是這一宗小小例子，道盡了姻親關係的無奈，重症的無奈，單身者的無奈。
不禁想起也是乳癌患者的龍蝦姊妹——溫虔阿姊，當年第二期的她承受全乳切除手術後，進行過幾次化療，病情大致穩住。目前七十多歲單身的她，與一位印籍移工共同生活。
很多人不放心這樣一對一的相處，我也是，因為一強一弱太明顯了！身強力壯的那位大可為所欲為，不見得願意處處配合；反倒是病弱的一方只得忍氣吞聲，將就著乾瞪眼。即使原本恩愛如蜜的夫妻都可能一夕翻臉釀出殺機，遑論臨時組合的病傭關係！伊甸基金會創始人杏林子女士之死，就是因為照顧她的移工感到不耐煩，狠下毒手。那我們龍蝦族呢？耳目兩茫茫，遲鈍至極，溝通不易……來去問問溫虔阿姊這段期間如何了。
「S傭原本是看護我失智的母親，媽媽離世後轉來照顧我，至今也三年多了，一切都好啊。」
哦，一切都好？我蠻意外，這位印尼姑娘相當百依百順的樣子。
「不，她年紀不算小，曾在汶萊工作10年，幫忙帶小孩、教英文，來台灣15年，現在已是有一小孫女的阿嬤。她個性強烈，勇於表態，不過語言表達、反應能力比較弱。」
聽起來，她跟我們重度聽障互動時容易磨擦出火。我問，妳們彼此交換Line嗎？將話聲留下文字，妳再以觸讀機摸讀，偶爾智能翻譯也派得上用場，幫助溝通？
「沒有吔，倒是她和商家老闆有Line。比方她要買雞肉前一天，將欲買的品項與數量以英文寫給老闆。」
所以購物方面，妳完全放心由她去？
「我要求她市場買菜回來分類報帳，如蔬菜、水果、肉類等等，說我要記帳。有個方式可以測驗她們對錢財的態度，比方說我和朋友聚餐聊天，朋友會照應我，就給她兩百元，自個兒去逛逛看看買什麼吃，回來後，找的錢拿給我還是自己吸收了，便可略窺其品性。」
嗯嗯，家傭趁主人不注意時偷竊，屢有所聞；而我們看不見，大可在我們面前明偷明取，輕而易舉！所以請勿見怪盲人對於誠實的要求格外高標。S傭這方面無疑是關關過關了，不過，別太本我主義，反過來說，家傭也時時刻刻在「測量」主人，而且觀察力超級敏感細微。
「有一次我們在閒聊，不曉得我怎麼提到將來如果像我母親那樣失能不能動，我不想連累家人，或許會去安養院。當下她沒什麼樣，過幾天她跑來就對我說：『妳不喜歡我！』我一頭霧水，問怎麼了？沒有啊！她就跟我說我要去安養院不要她啦。」溫虔阿姊有點哭笑不得：「這以後一旦覺得她對我說的話冷淡，我便主動問她，『怎麼啦？』另外也鼓勵她有什麼想法就直接說，哪怕是對我有意見，不要憋在心裏。」
體弱者企求安全感，隻身飄洋過海尋覓一棲的靈魂又何嘗不？多麼渴望被器重、受肯定，人心皆然。S傭除了一次猛然道出「妳不喜歡我」，也數度爆炸出「妳不相信我！」
「我交代某事，有時會叮嚀再三，以確定她聽懂，因為我發現有時候她會隨便應我『好』，而其實並沒聽懂。或者有些事我習慣想自己來，或者她想為我做什麼，我沒接受等等，她會不高興地說：『妳不相信我！』雖是出於誤解，卻正是人際關係問題的關鍵核心，也讓我思考，是否我忽略了什麼？」
溫虔阿姊說這幾年聽力衰退不少，對於人言難免失準，造成錯判，雖無心之誤，她會向S傭道歉。一年中幾個特別的日子裏，賞個小紅包，讓她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每當地震，S傭善盡職責忽略己懼，第一個動作是火速探看阿姊是否平安。S傭放假與朋友們聚餐，提到盲主人會用電腦、用手機，他們都嘖嘖稱奇。風和日麗時，心血來潮時，溫虔阿姊想去某地做某事，可是關鍵詞又不知如何講給S傭明白，比如賞蓮，便掏出手機，呼叫Siri秀出一張蓮花照片，S傭一看，會意了，這就著手準備準備……
比照文前那對病姑怨嫂，溫虔阿姊這組搭檔顯然自在安詳多了！龍蝦族和外勞一對一相處的困難或危險程度，並沒有比一般人高。簡扼下個小結論：若想在老病的時候擁有優質照護，重要的是謹慎篩選人品，適時關注內心感受，還有呢，無法免俗地，盡量養大自己的存款餘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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