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藍介洲的機智生活

文/陳芸英

圖/藍介洲提供

藍介洲出書後,生活變得忙碌起來。他上了不少廣播和電視節目,除了暢談《視障者的機智生活》,也趁機解開明眼人長期對視障者的誤解,更達到宣傳效果。

2023年10月,介洲出版《視障者的機智生活》一書。

1973年出生的介洲畢業於台大社工所博士班。這本書是如何誕生的?身為中華民國視障者家長協會秘書長的他,在位於庫倫街的辦公室,娓娓道來。

「我覺得出書遠比寫碩、博士論文有影響力。」一開頭他就這麼說。2020年2月完成博士班學業後,他開始思考寫書的念頭,想以輕鬆的方式描述視障者的真實樣貌。

介洲於2020年6月6日取得台大博士學位。

然而,萬事起頭難,「最困難的是整本書的『架構』。」

他試寫很多版本,分別傳給太太、朋友看,再依對方的建議修正,但改來改去都不滿意。

介洲是PTT網路論壇的重度使用者,上網關注看板動態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無意間看到一則網友提問:「看不到的人到底會不會做夢?還有辦法投資股票嗎?」

一位視障網友回覆,「科技的進步使我們可以利用手機下單,跟一般人一樣……」這篇文章被推爆,反應熱絡,這給介洲一個靈感,於是捨棄一般寫作「起承轉合」的敘事布局,改用PTT風格,時不時嘲諷自己,頓時文筆順暢有趣,決定以此定調。

第一篇他就以小魯(英文loser的諧音)的身分,裝模作樣地偽裝為明眼人小強,提出疑問——視障者的生活會不會很不方便?心裡是否跟著絕望?文末才揭開謎底,「我真的很不想承認小強就是本人啦!」而他在PTT版的暱稱為「盲牛大叔007」,這本書就以小魯提問,盲牛大叔007解答的方式,貫穿全書。

介洲將大部分人對視障者產生的疑慮,分門別類,逐一解惑。

以一般人誤以為敏感的字眼「看」為例,其實視障者並不介意。但他們和明眼人交談時一不小心觸碰這個關鍵字,常擦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某日介洲夫妻為一件芝麻綠豆大的事情爭執,太太罵他,「你簡直睜眼說瞎話」,當「瞎」一說出口,空氣為之凝結,太太低聲下氣地解釋沒有羞辱之意;介洲則借題發揮,「我最好是可以『睜眼』說瞎話啦,但我就是沒辦法啊!」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最後以和平收場。

出書後,介洲常受邀演講。

有些人怕傷害視障者,說話變得小心翼翼。他曾到朋友家作客,朋友的父親請大家「看」電視,驚覺不對,馬上轉換說詞為「欣賞」,這下反而引起其他視障者的好奇,「你家的電視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值得我們『欣賞』?」

這個議題在學術研究上,連教授也困惑。

他讀碩班時,有位社會學的學姐訪談全盲者。論文的口試委員把「看」這個字全部圈起來,打一個問號,「全盲者要怎麼『看』?」

同學問介洲的興趣是甚麼,當他回答「看書」時,對方嚇了一跳,「你眼睛不是看不到嗎?」所以這本書特別針對視障者的閱讀做了一番解釋,「當然,遇到比較不熟的人,我會自動『言論審查』,說得仔細一點。」

介洲認為,明眼人用一般的對話與視障者自然交談即可,不需要刻意為之。

介洲有專用的簽名筆喔!

他的生活作息固定,早睡早起。早晨是寫作的「黃金時段」,每天睡醒會躺在床上思考內容,包括怎麼鋪梗,有了輪廓就以盲用電腦寫作。如果文思泉湧,他會打鐵趁熱拼命寫;如果寫不完又到了上班時間,便以註記方式提醒自己如何接下去。

寫書的目標是出版,很多視障者會擔心沒有出版社願意出版的問題,介洲也是。「我知道有些人會先寫一兩篇給出版社測水溫,但我不想給自己壓力,而是寫完再找出版社。」如果都沒有出版社願意出版,「我就在貼在PTT上。」

他不知道也不認識出版社的人,但心目中想好洽談的先後次序,並從出版社中蒐集編輯的email。

介洲的簽名。

很幸運地,介洲的學妹間接認識時報文化出版社的編輯,編輯發現書中少了悲情,多了風趣。由於採用網路PTT的模式,將專業用語庶民化,易懂也平易近人,內容涵蓋各個不同領域。例如盲人上大學像進窄門,如果用寬度來量的話,可能需要用到奈米(科技)為單位;盲人為什麼要戴墨鏡,由於我是資深盲人,這問題屬於我的守備範圍(棒球);不要複製悲情剪貼苦難(電腦);我坐在第一排,其他同學都坐在後面,形成兩大陣營(姑且稱之為選舉語言)……由於過去極少人嘗試PTT的寫法,他詼諧的文筆令編輯頗為驚艷,雙方一拍即合。

不過編輯跟介洲溝通時表示,讀者不喜歡看太長的文字,建議近九萬的初稿,簡化為六萬字。

在泰國,介洲示範甚麼叫「盲人摸象」。

刪掉的兩萬多字中,其中提到視障者遇到障礙物的趣聞。那是讀大學時期,他與另一名弱視朋友同行,說巧不巧剛好踢到一個東西,它發出「鏘」的聲響,感覺是個容器,被踢得好遠好遠,原來是和尚化緣裝的香油錢,他們感覺闖禍了,心想,「慘了,到底要撿還是不撿?」但看不到根本不曉得錢滾到哪裡去……原本坐在地上的和尚也嚇了一跳,停了下來不念經,介洲和朋友頻頻解釋眼睛不好,希望和尚不再追究,說了幾次「對不起」後,幾乎落荒而逃。

走不到幾步,又聽到「鏘」的一聲,原來再次踢到滾得不太遠的容器,和尚更火了,怒目相視,罵他們故意找碴,不相信眼睛看不到還可以踢得這麼準。一群人圍了過來,七嘴八舌,有人為他們說項……總之在一陣混亂中,兩人驚險脫困。

另一個是告別式的場合,這時視障者需要他人協助「喬」位置,例如面對遺照,否則在悲傷嚴肅的場合,萬一司儀喊「一鞠躬」不小心「拜」錯人,那就尷尬了。

刊登出來的是在民權東路遇到一個橫在騎樓的龐然大物,他很好奇就用手摸,這時老闆跑出來,叫他不要亂摸,原來是棺材,因為正對面是第一殯儀館,附近很多葬儀社,「那是新的,要送出去,還好裡面沒有人……」

《視障者的機智生活》一書於2023年10問世,至今近半年,獲得不少迴響。介洲當初出版的用意是希望明眼人進一步了解視障者,但聽到的反饋反而來自志工、陪跑員、特教老師……他們原本對視障者有些疑慮但不敢開口問,這本書提供了他們答案,因此加深對視障者的印象。

介洲跟日本的視障朋友交流並一起滑雪。

話鋒一轉,他提及受邀到學校進行生命教育演講的一段趣談。演講結束前他都空出時間讓小朋友提問。某位小朋友問,「藍叔叔,你看不到有沒有什麼遺憾?」介洲為了增加趣味便說,「我最大的遺憾就是再也看不到美女了。」沒想到另一位小朋友竟安慰他,「你不要難過,看不到可以用摸呀!」這場演講就在全場的爆笑中愉快地結束。

至於一般人忌諱的「瞎」這個字,她則笑談以對。有一次遇到一位小朋友,看到戴墨鏡、持手杖的介洲驚訝道:「啊!他是『瞎子』耶!」小孩的母親用「噓」的氣音要孩子閉嘴,不要多問。介洲聽到了,輕輕地走過去說,「我不是瞎子,我是螃蟹。」小朋友愣住了。

「蝦子」與「瞎子」同音,「蝦子」與「螃蟹」同為海鮮,很多視障者以「螃蟹」自我調侃。介洲只是想逗逗孩子而已,卻留下愛發問的小朋友,納悶地問媽媽,「他明明是瞎子,為什麼是螃蟹?」介洲得意地走開。那模樣似乎在說,「你公然對我指指點點,我給你下馬威,剛好而已。」

很多視障者因為看不到而覺得上帝跟他們開了個大玩笑,所以他也以幽默面對人生。

介洲於1997年考取社工師證照,是台灣第一位盲人社工師,他接觸很多跟他一樣的中途失明者,有人開朗有人很難走出失明的陰影,而後者常不經意放大磨難,甚至無限大。

這本書傳遞一個信念——不妨試著放下糾結,自我解嘲,讓生命看起來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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