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蝦．感受．生活】土立土及
文/曾喬慧
先為視障朋友解釋一下題目，「垃圾」二字都是土字旁，垃，左土右立，圾，左土右及。唯恐亮晃晃標出這兩個字大不敬，遂來個支解拆碼，自以為這樣文雅許多。
窮極無聊拿這個大作文章？非也非也。有生活，就有垃圾。每天每天，大大小小，紙盒塑袋空罐，果皮菜屑骨殼，如果你家馬桶對衛生紙消化不良，另立廢紙筒，這一筒若不收拾會起什麼發酵作用？你知我知。這些林林總總跟你一起呼吸，生生不息的東一堆、西一窩，不是窮極無聊，根本是窮於應付！
據統計，時下年輕人買屋偏好大廈型，一大主因是有管委會代理諸般瑣事，尤其倒垃圾這碼事，不用自己捏緊時間追著垃圾車跑。明眼且年輕的人尚且如此，對於視障者的困擾更不在話下了。
與一位住公寓的盲友談到這話題，他說，每天到了「大家爭相出籠」的緊要關頭，他當然也奮勇出征，幸運的是，左鄰右舍都友愛良善，會主動拎走他手裏的東東，所以他的出征往往只是衝下樓梯而已。
「不過有時候鄰居們都不在家或有事忙著，垃圾車來時只有我一個人趕赴現場，我不但要快步走出巷子，還得過馬路，險象環生妳可想而知。好在我們這區的隨車清潔員也很幫忙，看到執杖的我，會幫我擋住左右來車，上前來接走垃圾。」
那如果社區鄰里並不友善呢？多半視障朋友花一點佣金請人代勞；代勞者要是請假或辭退，空窗時期難免還是得自己硬戰。還是住大樓保險得多。
「也不見得哦！我曾經有兩年光景租屋在一棟大樓。住大樓是隨時可以去倒垃圾沒錯，但每去一趟都很花時間，因為集散處設在地下停車場，許多摩托車、轎車停放得橫七豎八，我穿梭其中繞來繞去經常就渾了方向，就找不到那位置。只好再繞，再找，一邊奇怪，那一大堆萬穢雜陳怎麼不夠臭，哈哈哈哈！」
他樂觀，笑得出來。我聯想到一位龍蝦朋友住的大樓，垃圾集散處也是設在地下停車場，但其中的難度和險度則提高了兩三倍。他的經歷是：
「搬來之初，我也希望不用靠別人，自己完成倒垃圾，特別為這條動線申請了定向訓練。可是幾堂課下來總是不如人意，明明建立了心裏地圖，知道該怎麼走，卻老是miss，問題就出在我沒有走直線（聽障者多半平衡感不太好）。有那麼一次，我走到一半，入口處正好有車子開下來，我的耳力是可聞其聲響，無法分辨其方位，所以那當口我真是嚇壞了！原地矗立也不是，該往哪避開也無措……」
災厄妖魔真是無所不在，不甘寂寞，人家不過是甩舊棄廢，也搶著來軋一腳。
十多年前拜訪過資深作家樸月老師位於新店的公寓，交談中她提及母親之死，是因為倒垃圾時被車子撞成重傷不治，我在她平靜的敍述後「啊」了一聲，其他反應沒機會反應，包到回家後再打開來省視。這麼家居日常，卻這麼生死永別，是哪個環節不對勁？國內收取垃圾的方式、整個流程的安全細節，需要改進的空間還很大，而且，一個完善設計的程序，應該無論視力好壞都能通用的。
相較上述，倒垃圾於我顯得輕鬆無比。我大廈每一層樓的樓梯轉角各有兩大桶子，右手邊有加蓋的吞一般貨，左手邊無蓋的吃回收品，隨時待命。唯一缺點是，距離近，髒臭也近，這全繫於樓友有無公德。有的人，油膩膩的東西竟然厚臉皮丟入回收桶；有的人，貴手不肯掀蓋子，一包一包往蓋上堆；有的人，養隻大狼犬餵得營養豐富，其臭無比的狗糞在那兒臭上一整天；有的人，廚餘湯湯水水也倒進去……所幸那些「有的人」搬走好幾位，搬進來的新戶品性超越其上，樓梯轉角好不容易清爽了七分。
土立土及。我們聰明智慧的老祖先，取兩個富含泥土氣息的字來造這一詞，在沒有化學合成物之前，所有垃圾都是天然物質，埋入地底後日曬雨蝕風化，又回歸大地。而今，垃圾早已不是挖個洞埋一埋就能解決的事，我無意論究環保，只願走出大門撒脫手中物短短的往返，可以乾乾淨淨又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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