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芸英

圖/李文煥提供

2020年總統教育獎由台南大學博士生李文煥老師獲得。

他依視障生特質，因材施教，協助學生們使用盲用輔具探索世界，與社會接軌，很多家長指名他教導自己的孩子。然而，李文煥老師的求學經歷走得曲折，這故事得從他念國二那年說起。

64年次的李文煥從小罹患「雷伯氏症」，視力僅0.01。失明後，傳統的母親開始規劃他的人生——透過關係找大陸新娘，希望小孩長大養活他，第一步計畫沒有成功，繼而不斷上美容院洗髮，若遇到乖巧的女孩就跟對方要電話號碼，但別人不想成為被勉強湊合的對象……

後來全家搬到一個大村莊，文煥的外公是生意人，傳遞父母一個觀念——小小的生意贏過做工的。媽媽改變想法，與其讓兒子靠太太不如靠自己，於是開了一家雜貨店，培養他做生意的能力。

李文煥在鄉下當了7年店長，對未來感到徬徨無助。某日，國中班導師抱著重病特地騎腳踏車找他，鼓勵他繼續向學。他深受感動，22歲離開苗栗到新莊台灣盲人重建院學習生活技能，包括盲用電腦、點字、按摩、日文……23歲以超齡進入台北啟明學校高中部就讀，以「人一己十」的精神考上彰化師範大學特教系，就學期間在圖書館認識中文系的馬來西亞籍僑生，後來成為他的太太。他大四結婚，大五實習時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

大學畢業後他如願在苗栗縣擔任視障巡迴輔導老師，他是個低視能老師，相信有能力幫助其他特殊的孩子。

近二十年的教學生涯，李文煥大部分教視障生，而黃靖騰是視力與聽力雙重障礙的學生，「我的原則是把學生當自己的孩子；如果我的孩子聽不到也看不到，我會怎麼對待這孩子，就會怎麼對待我的學生。」

文煥老師先以桌遊跟靖騰互動。他在撲克牌上打點字，引起靖騰學習點字的動機與好奇。其次，靖騰還有微弱視力，便指導他使用電腦放大輔助工具，再教盲用電腦和嘸蝦米輸入法，讓他輕鬆操作社交軟體（例如當時的Skype和MSN），很多線上網友根本忘記他是個視聽障生。

此外，李文煥也教他「指背語」（將點字打在手指上），這成為靖騰日後和視障朋友在現實生活溝通的神器。

靖騰原本在普通班，但當時沒有聽打人員，李文煥積極爭取經費，直到國三下學期才成功，「對於特殊的孩子要給予特別的關懷，包括使用的輔具。」在尚未有同步聽打之前，靖騰完全聽不懂老師講課內容，這段期間李文煥在他的電腦輸入章回小說，點字想摸得快得常練習，而章回小說只要看一回就會想看第二回，而李文煥也愛電子書，更把自己看的超過上萬本內容灌到靖騰的筆電裡；隨著大量閱讀，無形中增進他的文字表達能力，學校舉辦的作文比賽，靖騰無役不與，獲獎無數，語文能力在各學科特別突出，後來考上淡江大學中文系。

「我尤其鼓勵他看小說，因為小說有對白，可增加他跟別人交流的能力，建立自信。」並為他輸入字典軟體，只要看到不懂的詞彙馬上查，奠定他的文學基礎，「他甚至懂的字比我還多。」在盲用電腦閱讀小說成了靖騰生活中的重心。

如上述所言——把學生當自己的孩子，他也想為這位視聽雙障學生規劃未來。李文煥曾看過日本筑波大學特教系一位全盲全聾的生命教育演說家鳥山由子教授的故事，他由媽媽陪同到處演講，「如果靖騰的口語能力可以維持住，也許將來也可以當生命教育演說家；如果語文能力夠好，將來也可以當作家，甚至出書。」靖騰在大二之前，每個禮拜都傳兩三封信給李文煥，老師還督促他寫周記，不管發生甚麼事都記下來，「未來都是你寫故事的素材，因為時間過去可能會忘記，但記下來永遠都會記住。」值得一提的是，靖騰畢業那年，就代表畢業生致詞，雖然口語不如一般人流暢，但大部分的人聽得懂，這場演講獲得熱烈的掌聲，也被媒體廣為宣傳。

黃靖騰畢業後繼續寫作，在電子報有專欄，《天下雜誌-獨立評論》也常刊登他的大作。

談到因材施教，安安是另外一個例子。

李文煥本來只能教國中，某校學前特教班的老師發現5歲的安安視力不佳，打電話到苗栗國中問李文煥老師是否可以過去幫忙，從此他打破這條界線。

他第一次做安安的學前評估時，設計一些遊戲，例如牽他的手到草皮上，「踏上去，軟軟的，對不對？」小孩很開心，第二次去，安安就記住那是草皮，顯示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安安全盲，父親在他念中班時過世，母親是外籍新娘，不會講中文，祖父母表明，「家裡不缺這個孫子。」安安當時被安置在中重度障礙不太會說話的特教班，如果繼續待下去將影響他的語言能力，李文煥建議學校先將他轉到普通班上融合教育；隨著安安慢慢長大，再協助他去台中啟明學校，學習點字和視障相關技能，現在的安安摸、讀都很強。

隨著李文煥的名氣越來越大，邀他演講的單位也越來越多。他知道社會大部分都為明眼人的環境，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正常人，平日就盯著鏡子練習成「我看不到你，但假裝我看得到你」的樣貌，以助於社交活動。

在某次演講中，他分享如何熱愛視障巡迴老師這份工作，同時表達失明後樂觀的信念：「我覺得幸福是比較出來的，比我們辛苦、艱難的人更多，要惜福。」演講結束，有兩個想放棄的學生決定當老師，一位視聽障生因先天限制，但希望以他為榜樣，後來一次就考上公務員。

他也在視障相關單位擔任要職。在當苗栗縣視覺障礙者福利協進會理事長時成立「心視界樂團」，向勞動部申請多元就業方案計畫，由工作人員評估全苗栗縣視障者的需求。

某屆台中啟明學校班上有四位女生都沒有繼續升學，該校老師打電話給李文煥，是否讓她們有機會發揮長才？其中一名原為按摩師，但因身材嬌小、體力差而離職，但她熱愛音樂，家訪社工鼓勵她當街頭藝人，但家長不願意孩子拋頭露面，李文煥建議家人帶她一起到街頭看實際情況。

當時陸客多，雖然不是主要收入來源，但整體觀光業活絡，「妳看這些人都可以靠表演賺錢，為什麼妳還躲在家裡？」這位女生看到同儕在備有音響的舞台表演，深受感動，便加入街頭藝人行列，收入的確不比當按摩師少。還有一位大學視障生只是暑假打工就月入十幾萬，收入令人瞠目結舌。李文煥打趣地說，「早知道我當初不要當老師，做街頭表演就好。」

至今與「心視界樂團」合作的視障者，超過四十人。

近二十年的教學生涯，李文煥桃李滿天下。學生對他的印象是平易近人。他說：「對啊！大家相處像朋友，有時打打鬧鬧，沒大沒小。」

他的個性樂觀，沒有給學生高高在上的感覺，在網路上的暱稱叫「幽默天使」。幽默感讓他在職場「比較好吃得開」，「我比較容易忘記不舒服的事情，難過一兩天就過去了，因為日子還是要過，一直陷入不愉快的旋渦中沒有意義。」

他懂得換位思考，這讓他成為同事請益對象。前幾年有個老師借聘，某老師想進一個各方的條件都允許的學校，但該校有人卡住，他很難過；李文煥勸他，「如果裡面有人不歡迎你，你進去不是更難過嗎？」該老師聽了豁然開朗。

「幽默天使」在熟悉的環境不使用手杖，但某日他去一所學校教課，去時路是平的，回時卻挖了一個洞，他一不小心掉進坑裡，屁股全是泥漿，當下非常氣，隨即拿起手機拍照上傳臉書。他媽媽看到了打電話給他，「兒子啊，你不要貼這個……」也許很多人把臉書當作抒發情緒的管道，但很多失明的孩子走不出來，如果家長看到連老師都掉進坑裡作何感想，學生豈不更危險，更何況那是意外，卻極可能讓其他人留下深刻負面印象；那一次起，他改變心態，體認老師還有傳遞正能量的任務，應該當學生的榜樣。

李文煥因家族遺傳15歲發病幾近全盲，當時他才國二，成績優秀，突然失明使他承受很大的打擊，在家休息7年後，23歲念高中，26歲考上彰師大，45歲得到總統教育獎。至今視力仍為0.01的他，利用僅剩一點點的光亮，照亮身障生，足以成為教育界的楷模。

苗栗縣人口不多，但5年內已經出現4位總統教育獎得主；除了李文煥，其餘3位都是他的學生，這份成果在地方上傳為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