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蝦.感受.生活】有這麼一位盲姊

文/曾喬慧

十九歲,成衣廠女工。單純的年紀、單純的生活,卻遭遇一樁超級大離奇——一覺醒來,什麼都看不見了!

有人在空氣中灑毒藥嗎?還是真的有鬼點中要害?著實難以置信!「那天夜晚上床時,明明還看著自己的腳抽離拖鞋……」阿芬姊對初次相識的人提起失明,經典版來上這兩句。

到底為什麼?原因不詳,查不出身上有任何病變。

怎麼辦?心慌意亂又七嘴八舌,在家人朋友因循傳統觀念下歸納出唯一的辦法:什麼職訓、重建都無所謂啦,女孩子終究要嫁人的,趕緊找個經濟穩定的婆家,下半輩子才能衣食無缺過好生活。

於是展開說媒相親。由於阿芬姊雙眼依然明亮,外表絲毫看不出異樣,相親時女方始終保留眼盲的事實未提。不知會面過幾個對象,終於完成婚禮;無奈的是,紅燭恨短,人性難卜,種種心酸在紙包不住火的趨勢下一幕加重一幕。

首先不難想見,丈夫爆發了強烈受騙感,不知該如何與盲妻互動又加深了不耐感,憤怒、咆哮、大小差池不斷,最後演變成鄙夷,視盲妻為奴隸。阿芬姊忍氣吞聲,誰教自己眼瞎了就是矮人一截。她每天一透早起床,磨豆子煮豆漿,跌撞踉蹌著洗衣打掃、炊飯作菜。生養了五個小孩,更是一天到晚忙翻了,很不幸的,小孩的態度相似其父,滿心不屑,頤指氣使。曾經,阿芬姊「拜託」女兒陪她去市場買菜,女兒嘟囔著帶去,大概在市場裏覺得沒面子,居然就逕自走開,撇下媽媽如同遺棄廢物(這還只是萬千事例中小小一例)……

「阿芬」這名字是我杜撰的,但上述斑斑絕對誠實不誇張,真人真事。十數年前與阿芬姊有一面之緣,緣起於她渴望跳脫魔咒,培養獨自外出能力,接洽了某機構申請定向課程。定向老師上課過程中聆聽她的坎坷心聲,知道她沒有朋友,難得有點空閒時只窩在一旁聽收音機,想說雙障而獨立的我或許能為她帶來鼓勵作用,不然起碼做個朋友也好,以後出門可以來找我坐坐聊聊。於是整個課程結束後,約了我一個週六下午去認識她。

當時她先生、媳婦也在家,大家能談的都是表面淺淺的客套話,繞著她快滿一歲的孫子有一句沒一句的。「妳上下班,可以都自己哦?」我訂復康巴士啊!「三餐怎麼辦?」簡單弄弄,一人飽,全家飽,不像您這麼厲害;「沒啦,青菜煮,呷吔粗飽就是」……

她動作相當俐落,語音明快,口氣爽颯,但我感覺那是帶有刻意隱藏的不在乎,無從細說,也是眼盲下從少女煎熬到阿嬷的幹練。不會也要會,不願做也得做,受傷了沒人在意,時日一久,心情感受都擺一邊去。

瞬間莫名其妙失明,身心還來不及適應,旋即又掉進另一個黑暗漩渦,相信後天性全盲的人一定能體會那有多痛苦!阿芬姊您學定向是對的,天地很大,為無情無義之輩賣命不值得啦,掙脫這個沒溫度的地方,我舉雙手抬雙腳支持!最好一去不回!不出十天八天就會乾坤翻轉,全舍作息大亂,雞飛狗跳,他們才知道您做得比牛還多。哼,誰靠誰呀!

激情波濤不會一直高昂,浪退後視野拉深一點,我看到一些危險,現實生活中暗礁處處——經濟能力、社會適應性、夫家可能的惡意追踪、她歲數也大了……頓時層層無力感襲上心頭。想來,阿芬姊本人一定也矛盾很久了。那麼,不多想,我們先做朋友,保持聯絡。

然而,沒有,我們沒有再續緣。以我和這位定向老師的交情,只要阿芬姊開口,立刻能與我搭上線,她卻隻字未提。雖如此,我始終念著她,彷彿衣櫥裏一襲款式古樸的傳統服裝,平日不太穿,但它一直在那裏,偶爾指掌間碰觸到,心下便陣陣悸動,頓入思索——命運、個性、掙扎、方法,您好嗎……

您現在好嗎?這幾天玉兔跳躍迎新年,您躍進嗎?您迎新嗎?我難抑一股衝動很想知道阿芬姊近況如何,詢問那位定向老師朋友。

「我去年有去看她,她繼續照顧叛逆期的孫女。我改天打電話給她……」顯然仍置身漩渦中,沒有走出去(還是,走不出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她為夫家盡心盡力,照顧好兒子女兒們,接著顧孫子女們。」朋友如是說。

唉!我邊嘆氣邊點頭。不是堅強或軟弱的問題,當事人心裏交錯衡量千百回的自我定位,事外人無權論斷,只能尊重。生活價值不在一昧地爭取,更不是逃避責任,這一屋子,好說歹說總是她的家人,儘管得不到愛,她選擇去愛。準時備妥三餐,收洗衣物,四下打理乾淨,提供家人舒適起居,平淡而即時,不求回報,這就是愛了。幾人能懂?幾人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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