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蓓君

今年四月再度踏上金門，屈指一數已是第四次！這曾經是受管制的戰地竟是我造訪最多次的離島，也是新冠疫情以來，除了回屏東婆家，唯一出遠門的旅行。接到好友君姐的邀請時，去與不去在心中反覆交戰：疫情還沒緩和在外「遊蕩」安全嗎？那兒也有確診者，會不會把自己置於險境？但實在悶太久，心裡的那個愛玩的小孩早就蠢蠢欲動，期盼脫繮了，於是給自己找安心：金門是離島，人們移動不會太頻繁，況且那兒人少，說不定比我天天搭捷運在人流中穿梭還安全呢！不過，出發前一天，當媽媽問：「你真的要去嗎？」我雖口裡應著「當然啊！」可仍回得有些心虛，非常時期嘛！

旅遊團組成後，主辦人君姐在社交平台拉了個群組以便連繫，除了一般旅遊集合時間、地點等注意事項，我還讀到她在群組裏分享有關藍眼淚的訊息並一再說「期待！期待！」納悶她有沒有搞錯，我們要去金門並非馬祖耶，藍眼淚不是馬祖特產嗎？什麼時候淚「流」到金門了？

記得幾年前和朋友遊馬祖，頭次聽聞這頗浪漫的名字，上網搜尋，查到的多是網友上傳拍攝到的照片，我沒能體會這眾人追的東西到底什麼模樣，讀得到的隻字片語泰半是讚歎它的美、哀歎追不到、怎麼讓那驚鴻一瞥的片刻入鏡……

馬祖行的某晚，民宿工作人員和住客約好晚上幾點要集合去海邊看藍眼淚，我們滿心期待，興奮地跟著大夥去追淚。沿途，工作人員好似怕我們失望，為我們打預防針，一再提醒不一定看得到，得有天時、地利和好運氣，有人來馬祖多次都向隅。

雖然看不到，也跟著去湊熱鬧，感受一下淚怎麼追。車子開到離市區有段路的海邊，微涼的風吹得一頭亂髮，周邊人聲和浪花拍岸聲不絕於耳，朋友帶著我和大夥時而沿沙灘走著時而駐足凝望漆黑的海面，希望出現點什麼，大約半小時吧，帶我們追淚的朋友宣佈天候、海相不佳，看不到藍眼淚了，於是眾人哀嘆，悻悻而歸。

這次在仙洲（金門別稱）追淚會成功嗎？

當我們的飛機緩緩朝尚義機場下降時，君姐看著窗外開心地說海面上有很多紅褐色的漂浮物，應該是甲藻，只要能被潮汐推向海灘，看到藍眼淚的機會就很大，但願老天爺行行好！

因為藍眼淚是要「看」的，引不起盲目的我太大興趣，而且我一直認定只有馬祖才看得到，出發前沒事先做功課，不懂藍眼淚和甲藻有什麼關連，對君姐的話一頭霧水。這回有幸和大家經驗奇觀後，上網查查才知道，台灣一般所稱的藍眼淚正式名為夜光藻，屬於甲藻門單細胞生物，能作生物發光。這種藻類之所以能發光，是因為其體內數以千計的球狀胞器中，具有螢光素──螢光素酶，這些胞器就像微型的電源供應器，讓夜光藻在感受到周遭環境的變化時發出螢光。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讀著那些學術性專有名詞讓藍眼淚搖身一變為某一生物代名詞，浪漫感頓失，大家還是比較在意淚追得到嗎？導遊一開始給的「官方」說法和上次馬祖朋友說的大同小異，而且說，看藍眼淚得配合潮汐，第一晚可以在十一二點時去試試運氣，若第一天沒看到，第二天漲潮時間又往後延，恐怕得等到淩晨。

「不過我有個方法，晚飯後我們試試，幸運的話，不必等那麼晚你們就看得到藍眼淚囉。」導遊神秘兮兮地說。

吃飽喝足（到金門少不了嚐點高粱酒）後，導遊請司機把車開到一座小漁船碼頭，拎了個水桶下車，帶著我們沿岸邊往沒有燈光的方向走，眾人都好奇她水桶裡賣什麼藥，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小心翼翼地跟著走免得一失足落海。旁邊有漁船停靠，除了微微浪聲，四周靜悄悄，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柴油味，偶爾還會踩到水管木條，這兒似乎入夜後就人煙罕至，離沙灘該還有大段距離，上那兒追淚呀？若讓個小女孩獨自在這走，或許會嚇得未追淚先掉淚吧。

終於，導遊滿意了，停在一個可以往下走到海邊的階梯，要我們等著，她下去撈桶水上來。大家口裡不斷叮嚀著「小心！」眼睛緊盯著她下去的方向，看她要耍什麼花招。當導遊拎著一桶水上來，她要我們站開點，關掉所有的光源也不要用閃光燈，接著……

啪！

是水傾倒在地上的響聲。

「哇！看到了！看到了！」

「有耶，好亮！真的有點藍。」

「像閃電一樣，一閃就沒了。」

「這就是藍眼淚啊？好漂亮！」

「太神奇了！」

成功！在導遊用力把水潑向地上的瞬間，從夥伴們爆出的驚呼讚歎，我感受到藍眼淚的神奇魔力，難怪有那麼多人追著它跑，情願三更半夜在海邊吹風苦候！興奮之情從大家一再要導遊「這兒」「那邊」地往某個方向潑水，互相比較誰拍到的畫面好看，不言而喻。

雖然我仍不知道藍眼淚長什麼樣兒，但我當時的驚訝不亞於在場的所有人：不都說追淚很難嗎？但現在的情況是：只要把一桶裝有夜光藻的海水潑出去，順利的話亮閃閃的螢光就會在眼前顯現，導遊試了幾次幾乎零失誤！「追」得如此容易，反倒讓我有點失落，人真是矛盾不是嗎？

夜更深時，幾位伙伴仍想到海邊看藍眼淚，原來夜光藻的美，除了稍縱即逝的閃亮，還要亮在波浪互相撞擊集體發光的片刻，猶如無數珍珠在海上乍現，大自然的奇觀豈是小小一桶水能匹敵？追淚族滿心歡喜地告訴我們：在海灘看到的藍眼淚雖然比不上導遊「倒」出來的亮，可一整排隨波濤閃現的小光點依舊令人嘆為觀止。同時他們還意外地欣賞到另一美景：在無光害下，迷人的「亮點」不僅在海面還有那仰頭看到彷彿伸手可及的滿天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