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蝦．感受．生活】數數兒過日
文/曾喬慧
有些人家的年菜一定包括餃子，元寶造型象徵財源滾滾，「數」來寶，閣下可有數算挾了多少元寶入帳了？還是只管吃得肚子飽飽？呵呵。
某次聚會，一位聾蝦朋友想拐個彎，以稍具變化的開場白道出她失明之後的如何如何：「自從我開始數餛飩的日子……」如此說法有新穎感嗎？勾起食慾嗎？還是引來不少噓聲？
她此番說法，典故當然是來自耳熟能詳的歇後語：瞎子吃餛飩—─心裏有數。我知道好些盲友討厭被拿來言語文字上作影射，認為傷口上灑鹽巴，自尊受損，那麼看到這裏請海諒海諒囉。我倒滿喜歡歇後語的俏皮性，映照俚俗的親民感，帶有相聲藝術氛圍，絲毫不覺哪裏讓人奚落嘲諷，還相當肯定這是帽子爛了邊─—頂好！
朋友並非開場白時假借這句歇後語胡謅，她說生活上諸端萬般，她真的在失明之後對不少有形無形的家常有了默數的習慣。我也一樣。
以外食餛飩湯來說：看得見時，一碗清湯裏沈浮幾顆餛飩，一目瞭然，一秒鐘就能斷定老闆有沒有少給。如今不但邊吃邊心裏默數，還得專心一致地數，如果當中晃神忘了+1，該6顆的變5顆，或5顆變4顆，是店家的不對嗎？不確定了，只能歪著腦袋心裏訕訕的。
自己在家煮水餃，一般都是水開後下10顆，吃的時候就不默數了，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啊。可是曾經，食罷洗碗刷鍋時，在水槽裏摸到2顆水餃，咦？想……啊啊啊！是煮好熟成卻沒被撈出的2顆！為免遺珠之憾，也是體恤農漁畜牧不浪費，這以後我在家吃自煮水餃也心裏有數。
數數兒在作菜方面的應用也不勝枚舉，今天高興了，數20條四季豆乾煸，哪天只想拿它當陪襯，數3條來湊合。又比如燙肉片，眼明人可以看出色澤、硬度的變化，決定是否ok了；我則依照偏好的熟度，肉片一下鍋就開始1、2、3、4……數它十秒就熄火起鍋，厚一點的肉片再多數幾秒。
這兩三年覺得某些食材用電鍋加熱也不失美味，而且省水，且不必一直守在爐邊。於是水滾開後下鍋數秒的操作重點，轉化到控制外鍋水量，蒸蝦3大匙水、蒸魚5大匙水等等，一匙一匙都認真數，認真舀，舀好舀滿。如果當中稍有閃失，丟三落四，還會將電鍋提到水槽邊把水倒掉，重新來過，又是1、2、3、4、5、6、7……這般龜毛，所為無他，不外希望成品熟度恰恰合口好吃。海鮮類蒸過久太老太硬，花椰菜之屬熱太久很恐怖，在無法目測檢視的情況下，外鍋水量值得斟酌。
至於鍋內的東西，講究起來也是「細數從頭」的好。煮紅豆湯，幾杯水、幾杯豆、幾匙糖，比例失了準並不嚴重，咱不是開店做生意的，但心裏有數可以提昇效率和品質。
我真愛吃，盡講吃。心裏有數的情況當然不只飲食方面。丈量傢俱長寬高，以手掌、手指為單位很實用。測量室內大小，用幾個腳步來估計也不失為好法子。曾經在一次踏青活動，就見過盲友兩條手臂左右全伸，在感覺一面石雕壁畫的寬度有多宏偉。如果能熟記自己身上這些「測量工具」確實有幾公分，乘法、加法再心算一下，量丈結果可以八九不離十呢！
也許因為我平衡感差些，全盲後對於上下階梯特別戒慎小心。在經常出入的場所，哪一區塊有幾個階梯是清楚記在心裏的，採階上下時一定一步一步默數，不偏不倚數到最後一階，會釋然得好像完成沼澤歷險地鬆一口氣。若是在陌生地方，走遇階梯我一樣會默數，假如上階9級，向右轉再1級，再向右轉上8級，那麼回程我會放心許多，彷彿手中有著地圖，照圖逆回去：8、左轉、1、左轉、9，腳步自然帶著我走。
走路數步子，跳舞數拍子，吃飯數餃子……我幾乎隨時拎著一串數字過日子。什麼都可以統計，什麼都可以數，就是年齡不要去數，我跟自己告誡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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