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昀芝

一日課後，我與我的視力協助員閒聊。我們是多年前在盲人重建中心認識的，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做視障和身障者的志工及個人助理，是個和善且有服務熱忱的人。因此，二年前我原本的視力協助員離開時，就想到找她來幫忙。由於她接觸視障者已很多年，也受過視力協助員訓練，知道我會有什麼樣的需求，對我工作的順利進行很有幫助，我很感謝她。課後我們也像朋友一樣時常閒聊。

那天她有感而發地對我說，她有個親戚也是小時候生了一場病，後來就聽不見也不會說話，但他對事物的觀察卻非常敏銳，別人一有什麼表情，他就知道意思。她覺得我們都很厲害，雖然失去某些感官的功能，但又發展出其他人所沒有的能力。我聽了只是笑笑，沒說什麼。失明以來，這樣的話聽得太多了。我想起很多人常對我說「上帝為你關了一道門，總會為你開一扇窗」，我的這位視力協助員也和他們一樣，想要說些話來鼓勵我。但每次聽見這樣的話，我的心中總是不大舒服。和其他視障朋友聊起過，很多人也有這樣的感覺。但平常有人這樣對我說，基於禮貌，我不會把真正的感覺說出來，只會笑一笑，讓話題到此結束。

後來我想到，我這位視力協助員算是受過一點基本訓練的專業人員，平時也經常陪伴其他身障者，也許我應該把真實的想法告訴她。於是我委婉地對她說，其實每次聽到有人這麼對我說，都會覺得有點不舒服。因為，其實她口中的「很厲害」，是我們在生命最無助的情況下，被逼著用不斷練習和淚水換來的，是不得已而為之，所以其中包藏的是巨大的痛苦。我知道她這麼說是想稱讚我們，但我們在這件事上更需要的，是同理我們曾經歷的痛苦，而非一般性的稱讚。稱讚很容易，但如果沒有同理，會把我們推得更遠，會讓我們覺得對方把身障者和一般人切割開來，被當成有特異能力的一群人。也許，一般人稱讚我們的能力，就像稱讚馬戲團裡耍特技的猴子一樣。說完這些我自己也有些驚訝，原來我不舒服的感覺來源於此，原來我期望被當作一般人來看待，所以不喜歡別人在話語中區分我們一般人和你們身障者。

我的視協員對我說，她原以為那樣的稱讚是一種鼓勵，真的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感受。她很感謝我把心裡真正的想法告訴她，因為這也表示我對她有足夠的信任，把她當成朋友。我很開心，能夠透過這樣的溝通讓對方理解自己想法的感受真的很棒，也很感謝她願意接受我的想法。

視障重建和生活的路上，有很多想法需要表達出來和別人溝通，未必每次都能很順利，但踏出去就是好的開始。希望感到挫折的視障朋友別氣餒，這條路上仍有許多事還需要我們倡議。也感謝所有願意同理我們、為我們努力的人，這條路上因為有你們而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