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蝦．感受．生活】雙足
文/曾喬慧
雖非結實精壯，我自小發育良好，打從幼稚園都是班上最高的一個，直到小六被一名男同學搶走頭銜。
個子高的人不見得腳丫子大，不過整體而言，百分之九十的情況是按照正比例發展的。小學那時候常常穿破鞋子，兩隻腳不耐煩什麼地拼命掙脫吶喊，妙的是，泰半破在大腳趾頭前端。媽媽每回帶去買新鞋，總是─我清楚記得沒有一次例外─總是用台語叨唸：「妳喔，大咖北！查某甘阿咖，以後查某甘阿命。」婢女命！勞碌命！人家三寸金蓮才配當千金小姐…我還沒長大就認定自己會苦命一輩子。
說真的，一個人成長過程中會莫名所以缺乏自信，部份原因是從小被大人「唸」就的。
如今我是真的長大了，大到不在乎命運不命運的干擾，倒是，由衷同情腳丫子運途坎坷，隨著主人的聾瞎而受傷率極高，暗裏踢撞什麼、誤踩什麼、上下階梯「磨尖」擦踵…那種不經意的倏然間劇痛，為防止跌倒而極力平衡的抽筋，防不勝防，一次又一次，兩隻首當其衝的前哨兵都咬牙忍下去。
有時不只要忍下去，還得承受罪名，因為踩壞他物、踏傷或防礙到別人了。無心之過，但造就的後果就是不容推諉的錯。
住我下層樓的房客好像去年換了人，數度向管理員抱怨我吵到她。吵？我不看電視不聽音樂不拉嗓子，會吵嗎？是因為腳步聲嗎？光一個吵字太模糊了，我請她明說具體一點。原來是收拉椅子的聲響。
噯─認了。本就行止緩慢的我只好更慢更輕地對待椅子，收拉時改用「提高─走碎步碎步─緩緩輕放」的超慢動作，十足老太婆，全心全意不讓椅腳聲張。還有一個方法是，將椅子固定在與書桌20公分的距離，由身體去將就桌椅，坐下後沒有靠背地操作電腦，搞得自己腰痛肘酸。如此這般夠誠意了吧？
可是抱怨依舊，我不明所以。
某日晨起如廁，行進中無意踢到椅子，椅腳咕登動了一下。啊，頓時明白了，問題就出在這裏！我想對樓下芳鄰解釋，盲人行進時難免角度有偏差，東撞西碰乃家常便飯。然而念頭撐不到半分鐘，徹底甩掉了，人家就是不願意包容才來抗議啊。還是反求諸己吧，目前採用的辦法是，一律避開椅子所在的路線，遇窄處縮腹側身而過（肚子碰到椅子也不行的），如臨神煞，肅然屏息。
在自己家裏吔，這麼鬼神鬼氣的，兩隻腳都沒得放鬆。以後我最好住在一樓，那種沒地下室的一樓。
一樓也利於跳舞。這幾年進修專業國標舞，頗有化悲憤為力量之感，雙腳在舞蹈中盡管加力、加力、再加力，猛踢勁揚都可以，就怕你力道不夠顯得小家子氣。在專業的高標下，一步一考驗，步步是關鍵，加上有些動作須要單腳支撐，數不清的搖晃踉蹌近乎氣餒，終於訝異地發現我左右兩腳差異懸殊至極！左足僵硬、乏力；右足雖然有力得多，卻嚴重右傾，內側空虛。此情此狀，是從小至今，走路、跑步、爬山都不知道的。
怎麼會這樣？沒有明確答案，但是可以推敲，八、九成與我長在右腦的聽神經瘤有關；畢竟雙腳都是並用，不像雙手有明顯的慣用右手、慣用左手的現象。如今藉由練舞抑止不正常失衡，進而一點一滴在改善中，我感到慶幸，也謝謝自己堅持學下去，更上層樓才撫觸得到隱藏於高閣的珍寶。
不好意思，有點拉高調。其實，擁有健康的雙腳得以自在移動，已然是珍寶，切莫忽略了身體最末端的它們，中醫不也相當肯定腳底按摩的功效。我對它們最最持久的呵護，是每晚睡前一定穿上襪子─我的腳丫子向來很怕冷，絕不讓它們夜間受寒著涼。
說到襪子，有一件洗刷冤名的開心事。
朋友告知有質感不錯的棉襪，可以幫我訂購：「妳的size是S？Ｍ？Ｌ？」
「當然是L。」我回答得虛弱，大咖北啊。
「不會吧。妳能不能量一下？給個確實數字。」
好吧。我擱下Line，蹺起一隻二郎腿，張開手掌的弓長、指長比劃著丈量，好生「手足相親」。來回切搓中不意發覺，與其說大，我的腳其實用「長」來形容更貼切，瘦瘦長長的。
「大概25公分。」我Line過去。
「跟我老婆差不多，這不算大尺寸喔，我幫妳訂S號的。」
真的嗎？S？！天下再大，沒有我的驚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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