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以後】請不要對中途失明者這樣說

文/楊昀芝

十年前,我的視力因視神經萎縮迅速退化,世界不斷在眼前模糊褪色,不知所措的我,不知該怎麼繼續教書。由於我有特教教師資格,同事建議我也許可考慮轉任視障巡迴輔導教師,並鼓勵我參加師大特教系為教師開辦的視障教育十學分班。當時只要能有一點機會,我都願意努力爭取,立刻決定報名。課程要利用兩個暑假修習完畢。第一個暑假,我還能模糊地看見久違的母校校園、教授與同學們;第二個暑假,我已完全看不見。

記得考試時助教發下點字考卷要大家將點字轉譯成文字,眾人均能用視力閱讀迅速轉譯,我一人獨自滿頭大汗地用才學會的生澀摸讀技巧閱讀,再把整段轉譯的文字寫在我也已經看不見的試卷上。教授還問我的點字摸讀是在哪兒學的,怎麼會用右手食指單指摸讀?應該用左手摸讀右手定位才對。我不好意思地說是在盲人重建中心學的,覺得很是尷尬。除了考試時面對看不見的衝擊,上課時我也常覺得自己孤獨一人。雖然教授們都會貼心地準備投影片的電子檔給我,但我的電腦能力還不足以應付邊上課邊操作。相較於身旁的同學都能立即跟上教授的進度和投影片的內容,我常因不知教授和同學在說什麼而感到困窘。尤其和同學分組做報告或討論時,也感受到某些同學對我不如去年那般熱絡。也許是同學不知該如何與我互動,也許是同學為了體諒我的視力退化,討論和分配工作時常直接將我跳過。我很想跟他們說我也可以像從前一樣參與,但又不知如何開口。視力的失去確實讓我受到許多限制,初盲的我又極端敏感脆弱,我自己都沒有信心在攬下工作之後一定能順利完成,又該怎麼向同學說呢?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定向行動課,教授為了讓每位同學都能體會視障者在行動時的困難和感受,且練習如何引導視障者,要同學兩兩一組,一人矇上眼罩體驗視障者,一人擔任引導者引導矇眼者在校園中行走。我當然不用做這樣的練習,因為我每天都在體驗,不過還是讓一位擔任定向行動老師的同學好意地帶我到處走走。當教授宣布矇眼的同學終於可以脫下眼罩時,我聽見許多同學鬆了一口氣興奮地歡呼,有位同學還激動地跑過來跟我說:「我終於可以體會你的心情了!」那瞬間我受到很大的衝擊,心裡有個聲音很想對他說:「不,你完全不能體會我的心情。除非你的眼罩永遠都不能拿下來!」然而,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我知道,有人可能會說,這位同學不是有心的,我實在太敏感了。但當時我正經歷著初盲的痛苦,忍受著因失明而被迫承受的所有失去,面對同學把視障體驗當成遊戲,對我說出完全缺乏同理心的話來,我真的無法體諒。這位同學不知道的是,我必須要用多大的力氣掩飾自己每天都即將崩潰的情緒,才能坐在他們之中,假裝看起來和他們一樣。

這也是我想說的,請不要要求中途失明者趕快走出來,因為你不知道他每天必須不斷地面對多少無心加諸他身上的傷害。面對一位中途失明者,請你永遠記得要溫柔且富同理心地對待,因為,他能走出來站在你面前,決定不顧旁人眼光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請你一定要記得在心中為他喝采,然後把他當成與你一樣值得尊重的人來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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