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失明後,江宛儒用油性黏土作畫

文/陳芸英

圖/江宛儒提供

參加歌唱比賽前,江宛儒在家練唱「手紙」。這是台劇「阿爸的願望」的主題曲。「紙」是「信」的意思,其中一段大意是,父母親與孩子的緣分天注定,如果有下輩子,希望還是你們的孩子……她唱著唱著,淚流滿面。由於每唱必哭,一哭影響情緒和歌唱技巧,索性選其他歌曲挑戰。

唱歌是宛儒失明後的娛樂項目之一。

失明由糖尿病引起,連帶的必須定期洗腎。宛儒以平靜的語氣回顧過往,其實早在國中時期就出現症狀,家人忽略嚴重性,病情遂逐漸惡化,大一在醫師的建議下提早結束學業。

那年她22歲,感覺大好前程就要展開,人生卻落幕了。

她的考驗不只如此,同時期父母發生車禍,都撞及腦部,宛儒自顧不暇,所有壓力都在姐姐身上。

宛儒也愛戶外活動,常跟朋友到處走走。

當時家裡的狀況很糟,她的視力處於模糊階段,「我一早起床只能坐在床上,因為不知道怎麼走出房間。」爸媽離開加護病房換她因為肺積水進去,但從加護病房出來,雙眼陷入一片黑暗,醫師說,「妳以後要血液透析(俗稱「洗腎」)喔!」她當下沒力氣哭,這一病元氣大傷,又因插管,講話都是氣音,連吃飯都要看護餵食,她形容,「那是一段行屍走肉的日子。」

母親與病魔搏鬥半年後去世,父親苦撐三年也走了,她搬去姐姐家住。姐姐長她20歲,長姐如母,跟媽媽一樣照顧、愛護她,姐夫也是,她感到無比幸運。

愛她的姐姐聯絡視障機構。某日社工到家裡探視,「最吸引我的是,『妳想不想跟以前一樣使用手機啊?』」這句話深深打動她,「好啊!」那一陣子手機常常叮噹響,她好想知道朋友在LINE上到底寫些甚麼,更希望跟外界繼續保持聯絡。

充滿希望的一道大門,就此打開。

她在好幾個台中視障機構上重建課,學會手機後便主動傳訊息跟親朋好友聯絡,他們非常感動,「真的是妳寫的嗎?」

手機課帶來的影響不言而喻,涵蓋食衣住行娛樂,甚至手機的語音告訴你圖片內容,當她在臉書貼文或分享時,別人的肯定蜂擁而至,「哇塞,妳會po照片耶!」「妳怎麼這麼厲害!」她慢慢接受自己,逐漸恢復自信,更想重拾遙不可及的夢想,「我喜歡畫畫,想當商品設計師。」

聖誕節畫作。

宛儒個性內向文靜,但以前都藉由自己的作品對親朋好友表達心意,例如在對方生日時送上紙製蛋糕、自繪卡片……失去視力,中斷聯繫橋梁,她一度為此感到沮喪。

幸好自信連帶提升解決問題的能力,「我想到用可塑性極高的『油性黏土』作畫。」她先用油性黏土捏出輪廓貼在紙上,「我有一個習慣性動作,用手機拍下草稿傳給朋友,請他們猜猜我畫甚麼;如果對方猜錯,我會修正;如果猜對,我再用彩色筆上色。」這個步驟增強畫好一幅畫的信心。

宛儒專心作畫的模樣。

宛儒提起最近的作品——歌唱比賽。

2020年底,中部盲人重建院舉辦瀚邦盃歌唱比賽,參賽前她換了髮型,比賽結束,居服員問:「妳要不要畫一張新造型唱歌的照片?」真是好主意。

居服員口述她當天的模樣:「妳燙了捲髮、別了一個磚紅色的蝴蝶結、穿了一套寶藍色長洋裝……」畫作出爐,旁邊的朋友忍不住說,「一看就知道是妳。」「這根本就是妳投入歌唱的表情。」居服員建議把當天比賽真人版的照片找出來,跟她的畫作對比,「妳看看,連拿的麥克風都一模模一樣樣,明眼人可能無法這樣畫耶!」宛儒得意地把那張畫印成卡片。

宛儒把歌唱比賽當天的模樣畫了出來(右),與真實版的自己(左)相互對照,令人嘆為觀止。

畫畫是她快樂的來源、生活的動力,每參加完一項活動就畫一張自像畫,從創作肯定自我價值。每到新年,她都有用油性黏土捏出「happy 妞 year」的畫作。她喜歡畫櫻桃,也很喜歡櫻桃小丸子,同學乾脆幫她取個綽號叫「櫻桃妞」。宛儒常利用「妞」當創作元素,既幽默又有創意。此外,櫻桃英文cherish是「珍惜」的意思,她希望自己是一個懂得珍惜的人。

失明後作畫,的確讓人珍惜。宛儒悠悠地說:「這世界上再也沒甚麼事情可以打倒我了。」

2021年元旦,她用綽號其中一個字「妞」,寫成「Happy 妞year」,頗有創意。

此外,她在伊甸基金會兼職做「同儕支持」,這份工作是為同是身障的朋友分憂解勞。她曾服務過一個24歲個案,但對方心智年齡像小孩。「同儕支持」最重要的是引起對方的興趣,有共同聊天話題。她拿出用陶土做的高跟鞋、凱蒂貓造型的編織跟對方聊天,其中一張是自畫像,宛儒說:「我看不到,你可以告訴我,這張圖有甚麼?」個案精神集中,對著圖看,「這個是你嗎?你比愛心,對不對?」宛儒非常開心,「你猜對了。」對方開心得笑出聲來。

也曾有情緒低落的朋友找宛儒聊天,聊完心情舒暢許多。其實宛儒並沒多說些甚麼,只是傾聽。「同儕支持」的訓練讓她了解傾聽的重要性,讓對方自然地說出心事,為情緒解套,或在恰當時機說出自己的感想。那次聊天中,宛儒無意間說道,「我很羨慕妳耶,出去外面走走妳就可以用手機拍下漂亮的風景……」對方可能從這句話聽出自己所擁有的,離開前真心感謝她,宛儒也感激自己的經歷,才能幫助別人。

失去視覺後她發現,社會對身障者的關注力很少,所以她感激每個受訪機會,因為受訪等於把自己推出去,「我覺得這社會對盲人的刻板印象需要被翻轉,如果視障者被看見,讓別人知道視障者可以做很多事,無形中拉近彼此的距離。」

宛儒(右)參加手作課,縫製貓咪枕頭。

現在的宛儒過著充實的生活,她參加很多樂活課程,按摩課、手作課、陶土課、有氧擊球課、編織……還有生命講師培訓課,希望藉由自己的故事鼓勵別人。

宛儒上完有氧擊球課就畫一張圖,跟實際的課很像哩!

手作肥皂課。

宛儒輕鬆談自己的故事,語調溫和,給人舒服的感覺,常被起:「妳是怎麼走出來的?」

她笑答:「我就莫名其妙地走出來了。」其實夜深人靜她曾思考這幾年的心境轉折,那是一段領悟的過程。「遇到挫折難免心情低落,與其抱怨不如找方法,方法永遠比困難多;也許失明所需步驟繁瑣,但多花時間極有可能做得跟明眼人一樣好,為什麼不做呢?」除了家人和朋友的支持很重要之外,她也提到過世的父母,「我對他們有一份愧疚。」

宛儒有個夢想,當上設計師後回饋父母。小時候父母把她捧在手掌心,想學甚麼就讓她學。雖然父母過世,但隱約覺得他們仍在天上看顧著她,聽起來像傳說,但她就當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力量催使她勇往直前,「我要振作,做給他們看。」親情的力量拉她一把,把她從黑暗角落拉到陽光下。

2019年母親節,宛儒想念媽咪畫的母女畫作。

以下網址為宛儒用油性黏土作畫的影片。

https://www.facebook.com/100000234589961/videos/a.3424851710865948/3424853824199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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