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錢」眼開】餃子裡包的,是鄉愁

文/錢旻宏

「剁剁剁剁!剁剁剁剁!」菜刀落在砧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音,一把把白中帶綠的東北大白菜迅速地形成細絲,復又轉變成碎末,一旁灶上正燒著一大鍋熱水,一對長得粉雕玉琢,約莫七、八歲的雙胞胎兄妹在正中的一張圓桌上幫忙姥姥擀餃子皮,搞得胖臉胖手全都是白糊糊的麵粉,突然間,通往後院的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剛毅,標準東北大漢模樣的年輕人扛著一大捆木柴走了進來,外面飄落的雪花彷彿找到避風港,爭先恐後地從門縫鑽進屋裡,帶進一股清冷。

切菜的婦人回頭看了年輕人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低頭繼續手中的工作。

「阿娘,這些柴火應該夠家裡用一陣子,等這場雪過後,如果還需要,再跟村尾的阿二說,我已經交待好了,他會幫忙的。」年輕人邊說,邊走到圓桌摸了摸兩個小兄妹的頭,繼續說道:「姥姥,天冷,您腿腳不好,要注意保暖,晚上睡覺一定要燒炕,別捨不得。」

「明天一早就走嗎?」切菜的婦人終於停下手中菜刀,開口說道:「能不能不去?你看隔壁的李叔,人雖然回來了,卻擱下一條腿在那裡,打鬼子是很危險的……」

「阿娘,您別擔心,我聽村長說,鬼子已經快不行了,戰爭沒多久就會結束,我很快就回來,況且,咱家已經拿了軍隊預付的糧餉,怎能不去?有了這筆錢,明年開春的種子有了,弟妹上學的事也有著落。」

「唉,只是苦了你,這兵荒馬亂的……不說了,今天我包你最愛吃的白菜餃子,然後再烙些餅讓你帶在路上吃。」婦人邊說,一邊慈愛地幫青年將領口最上面一顆扣子扣緊。

「阿娘,謝謝您。」青年回應著,剛毅的臉龐顯露出不捨的神情。隔天一早,天空依然下著鵝毛大雪,青年拜別家人,踏上從軍之路,留下的足跡,瞬間又被落下的雪花覆蓋,再也沒有痕跡可尋,彷彿從未有人走過。

看著對面滿頭花白、面龐刻畫歲月痕跡的王伯訴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淚水從掩面的指縫流瀉而下,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手背那道傷口和左手缺失的無名指。我和王伯之前素未謀面,彼此只是一次用餐共桌的邂逅,還記得那天中午,我到巷口的餃子館準備用白菜餃子祭祭我的五臟廟,由於料好實在、價格又實惠,吃飯時間總是一位難求,果不其然我在店裡繞了一圈找不到空桌,正打算離開時,一個和藹的聲音傳進我耳中:「年輕人,這裡有位子,不介意的話一起坐吧!」那是王伯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由於實在太餓也就沒有推辭坐了下來,看著我點了白菜餃子,王伯問我:「你也喜歡吃餃子?」

「是呀,從小就愛,但平常大多吃高麗菜的,這種源自於北方包白菜餡的很少見,無意中發現這裡有,便常來吃。」

「我也愛吃這口味的,每次吃就會想起阿娘……」彷彿觸動內心某根弦,王伯突然哽咽,接著流著淚水娓娓道出他的故事。

「本來以為戰爭很快會結束,沒想到一打就四年多,和我一起去的弟兄最後只剩我一人,我比較幸運,老天爺不收我的命,只收了一根手指。」說著,王伯還向我晃了晃少了無名指的左手。「好不容易鬼子投降了,以為可以馬上回家和家人團聚,結果隊上長官卻說我的村子兩年前為了躲戰火而遷村,一時聯絡不上了,我只好繼續在部隊待著,一邊託人尋找家人下落,沒想到後來被調去打共產黨,這一打就是六十年,直到現在,自從我離開那天起,再也沒見過阿娘、姥姥和弟妹了……」說到這裡,王伯不甘的淚水又再度沿著滿面風霜流淌,我卻無法給他任何安慰。

看著王伯離去的背影,我是何其有幸生長在和平年代,不曾經歷無情戰火和顛沛流離,望著面前熱氣騰騰的餃子,原來這裡頭包的,是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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