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的大觀園】住院風景

文/劉蓓君

以為感冒了,到診所求診,醫生一臉嚴肅地說我情況不妙,她不能亂給藥,又開了轉診單,要我立刻到大醫院看感染科,聽得我毛骨悚然,可是當時已近下午五點,臨時找不到人帶視障的我趕日診末班車,加之幾所「大」醫院夜診都沒有感染科,只得掛急診。

到急診室時測得體溫40度,除臉部紅腫,沒有任何傷口,醫生無從判斷病因,於是驗血、驗尿、X光,甚至流感快篩,基本的檢驗幾乎都做了。檢查報告出爐,研判是蜂窩性組織炎,發炎指數是6,一般人大約是0.5,加上紅腫部位太敏感——萬一細菌跑到腦子可就危險了,於是被留院觀察並開始打抗生素。  

上醫院掛急診不是頭一遭,因高燒留院觀察再轉入病房的經驗也曾有過,但不似這次得在急診室過夜,情緒不免低落,繼而想到曾和一位朋友出遊,她說:「風景不只是看的,只要願意用各種感官、心境去體會,處處皆風景。」於是試著在專注病症和焦慮心情之外,分點心思感受週邊的人、事、物,除了可以不在「病」上鑽牛角尖,也能欣賞到一些只有這兒才見得到的「醫院風光」,讓等待的時間不只是無聊和無奈……  

常聽人說在急診待了好久才等到病房,有時病人多到一床難求,只有椅子可坐,我很幸運地在走道邊有張床可以躺下休息、打針,可是何時能進病房卻是無解。  

由於我看不到,急診室人又多,即使我除了掛著點滴外,行動沒有困難也不方便到處蹓躂,只好待在床上,打開耳朵探測週遭:

「老先生的肺有點發炎,燒還沒退,得再觀察看看。」

咕嘟咕嘟,有床被推走了。

「他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喊痛,到底怎麼了?」  

「來,幫你換個藥,忍耐一下哦。」  

「哇!我要媽媽,我要回家!哇!我不要在這裏!要回家!」  

「喂,我現在在急診室啦,……啊就不小心和人對撞嘛!……哪知,有夠衰的。」  

「別擔心,多保重,很快就會好了。」  

最羨慕就是:「沒事了,回家多休息。」或「XXX可以換到病房囉」!

簡直像個大雜燴,老的小的、男男女女、悄無聲息、哼哼嘰嘰、有病的、沒病的……當然還有各種不同的病菌齊聚一堂。  

一會兒工作人員來推我的床,還以為要進病房了,誰知只是移到觀察室,有何差別嗎?原來從急診室的走道移到觀察室感覺就像搭機被升等一樣幸運,幾張床排列在一個類似護理站前,抬眼就看得到醫護人員,似乎可以得到較多的「關愛」,光憑這點就讓無所適從的病人安心不少——即使工作人員仍忙得分身乏術,僅僅是按時量體溫、血壓或給藥,也會覺得「開始」被治療而不那麼焦躁、不知所措。

待在急診的前兩天因病房和病況未定,白天家人會來陪我,但除了椅子,他們沒法躺下來休息,所以夜間就得請看護,因為還沒進病房時,打著點滴的我若想上廁所,要在人群和病床中穿梭十分困難。

好不容易等到病房,家人不放心我一個人,所以也請了看護,「夜看」和「全看」我共接觸了四位,僅管每人有不同的性格和照顧的方式,可他們給我一致的印象就是:好睡!不知是否職業的特性,讓她們都能如此隨遇而安? 

因著打抗生素有一定的時間間隔,所以我半夜得打一次針,一旦被喚醒就想上廁所,每回護理師來打針,看護們仍舊呼呼大睡,我想反正她們也幫不上忙,廁所我可以自己去,既然沒醒也就算了。  

某天半夜,護理師來打針時對我說:「你看不到,要去廁所就叫醒看護幫你比較安全。」  

「可是叫不醒,太大聲怕吵到隔壁床。」

「那就把她搖醒呀!又不是花錢請人來睡覺的。」   

聽來有理,我多半的事都能自理,唯獨手臂上插著針,一旦有些碰撞針偏了,很難找到適合注射的血管,又得請護理師費一番功夫才能重新覓得可注射處。  

何況看護費可不便宜,除了吃飯餐具的處理,大概就屬上廁所、洗澡會需要看護幫忙吧,於是我喊了一聲「X小姐」  

……

鼾聲依舊。

加大音量再試一次「X小姐!」有的人會醒來,但也有人毫無反應。  

有一次我真的下床去「搖」,但沒碰到人,只推了一下被子,那位看護仍不動如山,一向不喜麻煩人的我也只得放棄,自行摸索到洗手間。  

另一位看護是被我搖醒了,但在半夢半醒間,她的「協助」反增加我如廁的困難,此後半夜我就不再叫醒她,只在某天早上近七點,全房的人都起來後,才不得不叫醒她出去幫我買早餐……  

看護半夜叫不醒這件事讓我又好笑又匪疑所思。若站在「體諒」的立場,她們整天在醫院裏行動空間有限,一直待在病床邊也挺累挺無聊的,頂多離開去買點東西聊個天打電玩或划手機;而我很淺眠,覺得能一覺到天亮是種幸福,如非必要,又何必擾人清夢呢?

但那是我「病況」輕微,也懶得去苛求,如果是重病、無法移動或發不出聲音的人碰上這樣的看護該怎麼辦?在職業要求和體諒間如何取得平衡實在是個學問啊!  

有過住院或家人住院經驗的人一定都同意,住院期間最希望見到的人就是主治大夫。  

家人一進病房門第一句話就是:「醫生今天來過了嗎?」總要聽聽醫生怎麼說才放心,當然有問題也才能問。可是醫生們的查房通常沒特定時間,也不見得天天出現,要和醫生在病房見上面還得靠「緣份」。  

我的主治醫師查房時間雖不一定卻是少見的殷勤,他跟我說,只要不是出國,每天都會來病房看看。  

果然說到做到,在我住院十幾天,每天幾乎一早都聽得到醫生那宏亮而精神抖擻、頗能激勵人心的聲音。  

即使是週末假日,大夫也沒缺席,以一貫爽朗的語氣告訴等著他「摸摸頭」的患者別擔心,一切都在控制中或情況改善很多等等令人覺得痊癒在即的話語。  

住院兩、三天,當護理師在定時測量血壓後報出一百七十幾的數字時,我還懷疑是不是量錯,除了頭稍微覺得脹並沒有其他異狀啊?況且我的血壓一向正常甚至偏低,怎麼會衝到這麼高!接著幾次測量,數字總高居不下,一百八、一百九都出現了!眼看著感染的情況逐漸改善,稍可放心之際,血壓竟飆升得令我膽顫心驚。  

詢問醫生能否會診心臟科?醫生說讓血壓升高的因素太多,沒人因血壓高而會診的,他不是心臟科,只能開藥降血壓,無法做其他判斷,等我出院後再去掛專科診治。

一時間,腦袋裏全是數字,這次有沒有比上次量的低呀?起初一天吃一顆藥,接著加為兩顆——和裝有心臟支架的爸媽一樣多!  

到底出了什麼事?該不會中風吧?是蜂窩性組織炎引起的嗎?是抗生素造成的嗎?住院太緊張嗎?……  

不知是為了安撫還是事實,醫生還說:「你五十,快更年期了,很多身體狀況都沒個準的。」雖然憂心忡忡還是忍不住跟醫生抱怨:「我知道自己五十了,你別再提醒我啦!」  

由於手上插著靜脈留置針,洗澡勉強可以,洗頭卻有難度,得知能找人到病房幫忙洗頭,趕忙去電預約,是誰想出這樣的服務,對住院多日、洗頭不便的病人可是一大福音!  

工作人員要我躺在床上,提來一桶熱水,在我的頭下放了個斜斜的「盤子」,倒洗髮乳、搔抓、沖水全在那上頭,沖洗後的水則順著斜板流到一個水桶裏,接著擦拭、吹乾……整個過程我只需放鬆地躺著,溫溫的水把頭上的不舒服一併帶走,好清爽,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

將出院前一天,工作人員推進一個帶輪子的「椅子」要幫我量體重,我納悶:體重計不都站著量嗎?她要我小心、慢慢坐下,那椅子有點晃、上下彈,待坐上後,工作人員報出數字,不禁想起以前看過店家或市場攤販用的秤,上面有個盤,下面可看到有指針,類似鐘面的東西。霎時,我彷彿像被稱斤論兩、待價而估的……  

在病房住了十幾天,雖然打針因血管又小又沉而瘀血處處、血壓數字令我不安、疼惜鄰床阿媽不但無法自行下床還得去洗腎……偶爾低落的心情向我襲來,然而能順利出院,重回以往生活,就滿懷感恩。事後回想,記錄這些,只是要自我提醒:縱使在諸般難處中,試著以不同眼光看待經過的風景,除了病痛、還有許多可看之處!  

 (後記)以上文字乃幾年前住院的經歷,出院後文稿一直放著沒完成,今年(2020)7月26日晚再度因蜂窩性組織炎急診、住院,於病房中將文章刪修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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