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喬慧

「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你會擔心嗎？」我問一位龍蝦年輕人。

「會啊！我已經畢業一年半了！」回答得直率，接近抱怨了。

千本月（化名）畢業於新竹教育大學（2016年11月已與清大合併），先天性青光眼，小學、國中在一般學校就讀。國三時不明原因聽力減損，高中改念台北啟明學校，目前弱視重聽，都屬於重度。

大別於我當年手無寸鐵，困坐愁城，他出生數位E世代，求學階段紥根電腦與網路優渥的輔具教育，機上作業能力良好，理論上，求職面向可廣可大。然而，似乎不用我贅語，全球不景氣加上台灣保守的進用心態，單純視障都覺得投路無門，惶論視聽雙障。千本月說：「我大學時期對工作感到茫然，因為不知道要做什麼，大四開始想當行政人員，因為行政人員的工作只需要整理資料和接聽電話。」

他登記職業設計，被動等待機會；自己也在人力銀行找，主動盡力探索，很典型的、很單純的初出社會學子，沒有人脈走捷徑，也不思自營商貿。一般年輕人在這種青黃不接時期會去打工，「龍蝦」無工可打，他研究3C消磨時間，這是他最大的興趣，其次喜歡友朋相聚。對了對了，因為我曾好奇藍牙點顯器跑轉的情況，他二話不說，夥同朋友帶著設備到我家「實彈操演」，就我的電腦了解、設定、再還原，過程很快很順呢！

今年一月一日，出征日！槍砲聲響起！真正隆重的實彈佈陣謹慎緊張地展開！在就業服務中心的引介下，千本月終於獲得內政部某單位任聘，擔綱總機工作。我猜，我比他還興奮，因為以龍蝦之姿走上普通職場，不是企業進用的庇護性質，也不是殘障機構圈的人情流轉，誠然不易啊，值得鼓掌賀采！

不過當然，我是場外觀戰人，情緒比較戲劇化，置身其中的他戰戰兢兢多於高高興興。事實上，頭兩個禮拜他倍感煎熬：「剛開始真的想放棄，但也不能放棄，內心相當矛盾，也想過只做到觀察期結束（農曆年前）。」

怎麼了？我疑惑，不就是接起話筒、然後按幾個鍵轉機？

「不知道怎麼轉啊！」

這下我訝異極了，原來事前並沒有安排職訓！可能是公家機關為了保密所採行的安全措施吧。他只好做中學、錯中改、多請教同事、勤做筆記，還要加強判斷力，因為有些來電者的詢問重點不在所屬單位，那麼下一步該轉介還是說再見？轉介的話，轉到哪個機構哪個號碼最合適？決定必須快狠準，腦神經真的要繃很緊。

一大堆專有名詞糾結一長串數字，短時間內哪裏背得下來。雖然辦公桌上有紙本表單可以翻閱查看，他看不清楚，便自己帶了擴視機到辦公室。看是可以看了，查詢速度免不了慢半拍，延遲了回覆，於是徵求主管同意將紙本資料打入電腦。這樣還不夠。聽障之故，沒辦法一耳接聽電話與人交談，另一耳同時聽電腦語音，他毅然決定火速添購點字顯示器。

這些輔具，電腦是「吵」來的，擴視機和點顯器則自費自備，薪水都還沒領呢，就已賠本。難怪當我興沖沖地問，以自我能力領到薪水很高興吧？他冷冷回答：「沒感覺。」東家是否應該為殘障員工備妥輔具以減輕其負擔？情、理、法猶在拖延著打游擊，答案只怕還是一塊灰色地帶。

任何工作，只要是與「人」第一線接觸，不用想也知道，絕對七葷八素夠你腑臟大亂的。我們與世無爭的龍蝦兄弟，生活單純，卻在這裏過手了全台灣五花八門的士紳走卒，著實考驗他應對的EQ與IQ。比如最常見的困擾：總機工作只有轉接的任務，沒有回答諮詢的義務，偏偏好些民眾死咬住他盤問不休，一副你死我活的咄咄逼人。案例千奇百怪一籮筐，礙於公務不外露原則無法在這裏多說，有一點我覺得好笑，也讓讀者笑笑：某人電話中直呼他「長官！」長官吔，好神氣。

來電者多如牛毛，講完一通掛掉，下一通馬上響起，一天八小時如此疲勞轟炸，不倒趴也累垮了，尤其首當其衝的口舌唇齒，喉嚨很受傷。有時候同事見他咳，會起身倒一杯熱水給他潤一潤，或有其他有的沒的狀況，同事也會過來關心一下。他所在的辦公室並不大，一共只有三個人，雖然電話應接不暇而無多互動，感覺上蠻溫馨的。我不禁問起：「上班至今，什麼事最讓你開心？」

「受前輩肯定。」沒有年輕人的雀躍鼓翅，倒像慣於冷靜沈思的俠士。千本月目前仍屬試用階段，能否遇入正式職位，能否順利通關邁入坦途？我們寄予深深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