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宜君

把桌邊的書堆一本本拿開又疊回裝袋，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還是先拿去還吧！」這些只有看過封面、約略翻閱的九本書，對我來說是一個匆匆照面而來不及深交的朋友，即使知道之後想看它們可以再借閱，多少還是有點捨不得，畢竟下次再見就是開學。

遙控電動輪椅一路悠晃滾向圖書館，真怕自己一時心軟回頭，拎著這袋書一起搭上回鹿港的火車。我的雙手提不動重物，一本書雖然很輕，幾本書疊加也頗有份量，既然已經反覆挑揀留下六本書回家過年，還是別貪心，貪多最終是麻煩，獨自搭車行李越少越好，若到時候真的書癮發作，上網購買書輕鬆又方便。

我很少在圖書館借書，以前有什麼想看的書多半網購，在台北工作時，下班後或假日便搭捷運到台北車站逛誠品書店，遇見順眼的書也會隨手買回家。幾年下來，租屋累積不少藏書，當時因此大傷腦筋，搬家前半送半留，送人的大家歡喜，自留的是最愛。來台東大學唸研究所之前，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勤勞往返圖書館的一天。

台東大學圖書館外觀如一座開懷擁抱草地的山，山壁綴著多扇玻璃的門與窗，白天籠罩在陽光中閃閃發亮，從門窗裡滲出的燈光以夜幕為背景更加出色，遠望似見燈籠框入玻璃，一盞盞間隔點亮暗影靜默的山，這座燈籠山包容訪客入腹，自由來去。

燈籠山裡樓層相接，每一層樓以書架隔道，漫遊其間即是在書徑小路閒逛。有時入山初衷只為借閱選課指定閱讀書籍、臨櫃拿取預約書，每次拜訪都是一回室內踏青，山腹隔絕烈日寒風，保留適度的光線和靜謐，在借閱或還書之餘我總會順帶外借幾本書。從書架拿下所需的書本，這抽取的動作是自豐盈的山脊剝落一片紋理，紋理曾經是《日間演奏會散場時》、《千夜之夜》、《女巫的男孩》、《碧娜，首爾天空下》，它還有許多許多的名字，一片片挺立相依，充實著疊樓分層、書架夾道的燈籠山，遊人以自身擁有的時光，交換一片紋理潛藏的風景，蘊藏的景緻也許迷人，也許無趣，誰也說不定個中奇妙。

關於閱讀，我沒有足夠的抵抗力面對書本散發的誘惑。碩一剛入學時，每次進圖書館總要拎著幾個材質堅韌的環保袋備用，若大意忘記或心存僥倖就讓電動輪椅充當私人小轎車，沿路載書兜風回宿舍，後來不堪期末數次往返寢室搬還積書的勞頓，盡力約束自己單次借閱的冊數、督促閱讀進度加速還書，即使如此，每過一陣子還是會引來室友關切──「妳桌上的書，是不是又變多了？」

我喜歡看書，每個學期的課外閱讀量大約五十本，從學校圖書館借閱不少，半途棄書的也很多。不過，現在我不再強迫自己看書，不合意的、頁數厚實看不完的、失去興趣的，與其磨磨蹭蹭翻看不如索性爽快歸還，這座燈籠山的書櫃小路不乏曲徑紋理，每次回訪踏青，都是練習捨得和放下的機會，書藏在山裡，只要登山我們就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