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按摩師吳鎮安的下半場人生

文、圖/陳芸英

「按摩室」隱藏在台北市東區一條安靜的巷弄,大樓有中庭和警衛,門禁森嚴,可想而知,來者都是熟客。

五十五年次的吳鎮安身穿居家服,按摩結束後為客人端上一杯水,叮嚀幾句,接下來他跟大樓外等候的陪跑員約好到河濱跑步──這是他「半退休」的日常。

吳鎮安身穿居家服,在自家的按摩室為熟客按摩。

漫長的按摩師生涯,他幾度在等待下一個客人的空檔,站在窗前,望著戶外陽光,心裡湧出一股強烈的渴望──好想到外面跑步!他問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掙脫被客人綁住的日子,自由自在的作自己?但迫於現實非得留在光線偏暗的按摩室不可。

年過半百的他笑說,現在每天接幾個常客賺點零用,「我這才開始享受人生。」

眼睛失明,慶幸能靠雙手賺錢

吳鎮安出生於宜蘭礁溪,在染布店與化學藥物為伍。十八歲左右,因視神經萎縮逐漸失去視覺,他在朋友的建議下進入慕光重建院學習生活技能。

班上同學都是中途失明者,各年齡層都有,年紀最長的是四十六歲。他記得有一次老師問:「覺得自己將來會結婚生子的請舉手?」班上只有他一人,他很疑惑,「為什麼不?」

民國七十年代,視障者從事的行業只有兩種:一是按摩;二是命理,他選擇前者。

也許他骨子裡有樂觀認命的因子。初到台北工作,雀躍不已,「我終於可以靠這雙手賺錢了。」

按摩院五五分帳,只要肯做,不怕沒飯吃。他曾創下三天只賺一百二的紀錄,他安慰自己,不怕,沒關係。按摩院的客人大多為社會頂尖人士,出入有司機接送;按摩院也與飯店合作,他接觸不少外賓。

按摩師的轉捩點在他當老闆的學長結束營業之後。吳鎮安決定自立門戶,開始長達二十年的創業生涯。

談起經營按摩院的甘苦,吳鎮安娓娓道來。

按摩院最高峰有七名按摩師。不過,從基層到管理階層,挑戰不少。

經營按摩院,考驗智慧

「我常遇到一種情況,一位挑剔的客人上門,希望我幫他找個技術好的師傅,偏偏輪到技術較弱的,這時要不要跳過讓高手來,我會掙扎;我要維持按摩院的公平制度還是保障客人的權利呢?」客人挑師傅是常態,「如果不給實力弱的機會,他會被邊緣化;如果給實力強的,最後他們都會出去開按摩院。」這是當老闆的兩難。

但面對客人只能打迷糊仗,因為老闆不可能承認自家有技術不好的按摩師。不過為了周全起見,他維持公平性,讓原本該輪到而實力較弱的按摩師上場,但偷偷的跟師傅說,「這位客人比較挑,你按久一點,不要跟客人計較時間。」原本的45分鐘延長為1小時,客人一句抱怨都沒有,安然度過危機,「這方法多少可以彌補師傅的不足。」

不過他也說,「不要嫌他們弱,當實力強的都跑掉,跟你一起打拼的就剩他們,你會發現這些人正是你的左右手。」

經營按摩院,師傅的確是主力,但吳鎮安應徵按摩師不問實力、不設門檻、不管障礙類別,幾乎來者不拒。院裡曾有個重聽的按摩師,雖然跟客人溝通時有障礙,但態度好,工作認真,所以不是問題;初學者也行,「技術容易學,我可以教。」他提到只有6根手指的師傅,頻頻被按摩院拒絕,因為老闆嫌他無法用兩手按摩,吳鎮安說,「沒關係,你可以用手肘,我教你。」這位師傅的生意很好,因為客人根本不介意他用幾根手指按摩。

但這樣不設防難免出差池。那是一名弱視按摩師,行為舉止異常。視障圈小,沒有人聽過這名字,這才開始讓吳鎮安起疑。原來他以假名應徵,當找到他殘障手冊的名字赫然發現,他過去有用刀脅迫他人的紀錄,為了維護大夥的安全,只好請他離開。幸好這動作來得早,後來這名按摩師因案入獄。

令他印象深刻的還有「陽光先生」。

「陽光先生」的難解習題

「陽光先生」應徵時,表明自己是顏面傷殘者,眼睛失明,臉上布滿傷痕。由於吳鎮安看不到他的模樣,不覺得怎樣;但店裡的明眼同事跟他說,「這人看起來很可怕,你真的要用嗎?」他海納百川,照樣錄用。

某日,兩位小姐相偕而來,她們是常客,吳鎮安和「陽光先生」各按一人。當簾子掀開,「陽光先生」一出現,突然「砰」的一聲,客人嚇得翻身掉下床,場面十分尷尬。

空氣瞬間凝結了。過了一會兒,吳鎮安打破沈默,問客人:「如果你想換師傅,我可以幫你換。」這位小姐逐漸冷靜下來,同意讓「陽光先生」按摩。

吳鎮安進一步說,如果角色和性別互換,按摩師是女生,客人是男生,男性客人看到顏面傷殘的女師傅,聽著她溫柔的聲音,或許有不一樣的反應,「我猜大部分的人不會嚇到,應該會給女按摩師一個機會。」

事實上,「陽光先生」曾開過按摩院,但客人一見他就離開,按摩院沒有生意,只好關門,他才出來找工作。「陽光先生」遇到幾次類似事件後,自動離職。

吳鎮安沒有挽留,他相信「陽光先生」一定有辦法度過難關。

「下半場」的精彩,由自己決定

幾年前,吳鎮安結束按摩院,變成個體戶,生活切換成「半退休」模式。

「半退休」的日子,吳鎮安(右三)常跟志工相約爬山。(照片由阿寶提供)

他悠悠的說,過去的時間和感受都以客人為主,為了家人得拼命工作,「但人不可能一輩子都扮演這種角色。」其實他是個工作結束就想離開崗位的人,但為了跟師傅「搏暖」,即使很累仍得下班後與大夥一起喝茶飲酒吃宵夜,他不諱言,很多師傅會留下來跟按摩院的「交情」有關,例如住得心情愉快(按摩師都住按摩院)、跟同事處得來……這些看似很小的生活細節,對看不見的人很重要。而現在,孩子長大就業,他完成階段性任務,要為滿足自己而活。

他在新家保留一間按摩室,專接熟客,採預約制。熟客像朋友,他鼓勵他們以運動取代按摩,乍聽之下不像按摩師說的話,但這的確是他的肺腑之言。休閒活動則多采多姿。他喜歡做瘋狂且具挑戰性的事,尤其喜歡冬天的「冷」,「我會去泡瀑布的溪水,也曾在陽明山下雪時,脫光衣服,讓雪打在身上……」他還加入視障路跑,結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和一群熱心的志工,遊山玩水,實現以前設定的夢想。

吳鎮安熱愛路跑,常參加比賽。視障圈稱他「安仔」。(照片由吳鎮安提供)

人生下半場,他想用自己的姿態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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