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喬慧

編者按：這一篇從第三段「初期病徵」開始，是引用作者龍蝦族朋友的故事。文中的我，不是作者，而是作者的朋友。

老年長青的社會，失智患者無疑日趨增多；一旦與之共處一室，我們龍蝦族再怎麼遲頓，也能付出所當為之棉力吧？

溫虔阿姊的化療告一段落，體況日趨平穩，我請她談談與失智伯母這些年來的風雨陰晴。以下是她的原稿，對於自己的母親很多細節不好剖白直說，但我們可以從平實簡樸敘述中體會內裏曲折蘊意，類似情況是反覆又反覆發生的。

初期病徵

當年，80歲的媽媽腦部有小中風，曾兩度暈眩急診就醫，兩次買菜路上跌倒，幸善心路人協助護送回家。這樣的情況一再發生，讓兩兄弟擔心，為了能就近照顧，就將雙親和我接到他們所住的社區大樓比鄰而居──是一地處在小山坡上、遠離鬧區、有中庭、陽光充足的封閉式住宅社區，雖然環境清幽、視野寬廣，卻對自我意志堅強、思想觀念傳統、住慣生活機能便利的公寓住宅的媽媽是極其不能適應的！

媽媽的個性變得陰晴不定，情緒精神出現了不尋常的反應，顯得焦慮不安，容易生氣外，說我們是住在集中營、拒絕外傭陪同外出、拒絕上醫院、小偷會從後陽台進來、記憶力減退等等，這些都是失智症的徵兆。 

一開始我不了解，試圖要向媽媽解釋、分析、講道理，有時甚至爭執。後來了解這些是失智症引起的，就不再跟媽媽辯解、糾正，因為媽媽根本不記得這些事情，更不是故意的；且辯解容易起爭執，造成關係緊張，對雙方是沒有幫助與好處的。

紊亂的開始

很意外地，爸爸突發心律不整中風倒在浴室地上，一陣忙亂中兩兄弟趕緊叫救護車送醫住院，整個過程深深地衝擊著媽媽，她一直害怕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媽媽情緒開始混亂，無法控制自己的焦躁，行為脫序：我曾被罵、被打「妳這死丫頭！我打妳！」一次，我心急，言語激怒了媽媽，她暴怒發狂猛捶我肩肋，我不敢動，怕一後退閃避她會摔跤。外傭見狀尖叫，「奶奶！大姑看不見！」幸好住在對門的弟弟還沒出門上班，聞聲趕來用手將我穩住，一邊大叫「放手！放手！」忽地，場面嘎然止息，歸於平靜。

更教人難過的，爸爸用助行器行走，不慎碰及電風扇跌坐地上，遭來媽媽無情怒罵，我擔心她又打人，趕緊過去扶起爸爸，送他回房間座椅上，他哽咽落淚握著我的手，中風的他也刻正需要親人的溫情撫慰，我安慰他說：「要原諒媽媽，她生病了，不是故意的，我們一起來幫助媽媽，為她禱告好嗎？」他點點頭說好，我就帶著他禱告。

當媽媽直嚷著要回舊家時，我哭求苦勸，想動之以情，只要我能撐個十幾分鐘事情就會過去，媽媽會不記得剛說的話做的事。但我很擔心她會奪門而出，立即打電話向弟弟求救，弟弟就像救火員似地從學校辦公室急速開車回家。很奇怪，媽媽一看到弟弟就安靜了下來。

連外傭也受了不少的委屈，我好言勸慰她能多諒解、多包容媽媽。

面對媽媽因失智各種病症所產生的問題，得時刻提醒自己須以愛與寬闊的心看待，這些困擾都非她本意，更要保持著「尊重」，不傷她的自尊，只要轉個彎，像哄孩子一樣，耐心的陪她做喜歡的事情，轉移其注意力，就可以解決當下的問題。

愛，要在來得及之前

隨著時間的流逝，媽媽的病情加深，記憶力和認知力逐步退化，語言的表達、空間概念，以及細部肌肉的動作和行走的能力也趨向不良。因而照顧媽媽就好像照顧孩子一樣，我曾經幫忙媽媽帶過孫兒，就將經驗應用在媽媽的身上，夜晚也都陪著睡在她的身旁。

除了日常生活起居的照顧，在陪伴時，媽媽說她小時候會唱很多的詩歌，我就帶著她唱詩禱告，無論我唱傳統或現代聖詩，她會接著哼唱，我禱告她會「阿門」，在這個時刻，她總會將頭靠在我的肩上，我們的眼眶也常是泛著淚水！

而談及過往的歲月，媽媽會憶起零星的片段，說到外婆過世時她才8歲，就擔負起照顧六個弟妹的責任，每次開飯時，她要先看看大家有沒有吃飯，而她會把自己的那一份給最小的弟弟（出生不久媽媽已逝，記憶中沒看過媽媽），「為什麼？」「因為，他沒有媽！」直至分隔海峽兩岸，媽媽每每在深夜蒙被哭泣，「為什麼？」「因為，我把責任交給妹妹！」

許多我未曾聽聞的往事。當我深入地去了解媽媽的生命歷程，我邀她將心向上帝敞開，傾吐內心深處難以言喻的懼怕、愧疚、創傷、苦情，就在禱告的過程中，她的眼淚被擦去，心靈得到醫治與平安。我不禁感恩，因著這樣的一個陪伴互動，讓我有重新認識媽媽的機會，且發現生命中有許多的美好與驚喜！

自搬家迄今12年，媽媽的失智症狀從輕度、中度、到重度，我們的家庭生活也從旋風掃過，到暴風籠罩，到風平浪靜，真要感謝上帝一路的保守和扶持！於12月將滿92歲的媽媽，極重度失能，像小小孩子般安靜躺臥在床，我依然唱著詩歌，撫摸著她，她轉過頭來望著我，我俯身在她耳邊說：「媽媽，我愛你，妳是天父爸爸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