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蝦.感受.生活】探望與否?

文/曾喬慧

個把月來的心思多半懸空吊著,連空蕩都談不上,就是茫茫地僵在那裏。因為酷僻老二住院了,一度艱困掙扎於加護病房,勢態凶險!

乍聞此訊,「凶險」二字像兩把利刃,刺中心又戳了肺,我好痛!一行淚立馬滑落臉頰。同為後天視聽雙障,可以放任口氣無所不言的人,難道今年七月「歐嬤烏蘇拉」餐聚是絕饗?難道二十多年的真摯交情即將劃下句點?想著想著,淚水大把大把滾落;罵自己黑烏鴨,哭什麼?應該寄予最大期望才對。

我在一片膠著中要維持理性可不容易。正做著什麼的縫隙間,時不時抽出線頭懸念:「她現在怎樣了?有沒有好一點?」一種隱形絲帶牽一下、拉一下的難以集中精神。都怪她不讓人去探望!一位朋友到住院中心查詢病房號碼,查不到;向她的主治大夫詢問,問不到,她把自己完全封鎖在黑箱裏。要不是她像交待後事似的,託付哥哥寄出原本就整理好要寄給大帥先生的東西,要不是哥哥忍不住,在信件中略提數語危急住院,然後大帥先生問我究竟是什麼毛病,我猶矇鼓內。就說啊,她酷僻!

嘴上數落她,其實我心裏明白,冷絕酷僻的背後是難以言喻的無措感和自尊心。病重到毫無自主性,只能任人擺佈,當你容顏憔悴、衣著不整、滿插針管,也不希望被人看到吧?交談,要談什麼呢?病情不堪啟齒,出口的都是避重就輕不著邊際,太矯作了,不如不要。何況對於聽障者,簡短幾句對話都是大番折騰。

未曾向酷僻老二求證如此說法對不對,以同為龍蝦之心,相信相去不遠。撇開病理定義不講,龍蝦族有點類似自閉症,即使在一般性的、很陽光的場合,龍蝦族一樣有疏離感,難以融入情境,往往出於狀況之外,遑論病榻中。

基於同樣理由,被探是窘,去探也窘。感覺不到對方氣色,又不能幫忙跑腿,有時反而被張羅坐、張羅吃,變成超級打擾者。我又口拙嘴笨,經常呆愣愣一旁,面對重病患,再多的關懷,恐怕只會淪為尷尬或眼淚。所以多年來私擬原則不探病,反正我又不是商界、官場人物,不需要刻意去做人情,也不怕缺席了被記入黑名單。

不過,家父無意間講出的話讓我稍為改變作風。時空背景已模糊不復記憶,大概是有一位親戚生病住院了,爸爸知情後低聲咕噥著:「當年阿慧腦部要開刀,他都沒來探望!某某也是,某某明知這項手術重大,也不吭半聲……」說的是幾位血源很近的家族成員。

我非常訝異,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爸爸耿耿於懷至此,查帳似的捉出來牢騷。當下我才知道那成敗難卜的手術讓家人多麼心焦心疼。醫生只將可能後果告訴家人:腫瘤有雞蛋大小,位靠腦幹,開刀是個大冒險;不開刀,任其長大,也是死路一條。(當年十幾歲的我還阿西阿傻的以為手術後就沒病了。)

關於生病住院,很多時候家屬比病人本身還操心在意。爸爸那年紀的人,看待探病為一種基本的做人道理吧!珍重情份。哪怕病房見了面不言半語,彼此凝望、陪伴一下、或緊緊握個手也好,現身、出席就代表著最誠摯的關懷。只要情真,不必多言語。

那麼我不該以視聽不便為藉口,需要表露心意的場合最好盡量出席,特別是病情重大,特別是至親好友,像酷僻老二這回……糟糕!心又抽痛起來!

正當低落徘徊,沒心情思索這次專欄主題,收到酷僻老二看護阿姨的Line:「明天出院。」啊!終於!「黑箱作業」將近兩個月啊!但一時之間還不敢斷定是「怎個出院」,我追問了關鍵詞,確定是好消息,才敢真的歡心鼓舞。等她回到家,我們挺有默契地開啟荒涼多日的對話沙龍:

「為妳大奏凱歌!打勝仗回來!打敗多少勁敵啊?」

「不敢說打敗什麼,是它們放過我。嚴重胃潰瘍、腹膜炎、敗血症、腿部血栓還在肆虐。」

「可以吃什麼?找一天去看妳,順便為妳慶生。」

「謝謝!美意暫時只能心領。」

OK,平安歸來就好,探不探是其次。拜託妳善加調養,別再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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