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宜君

手握湯匙翻弄紙碗裡剩下的什錦炒飯，飯粒刮聚匙中又翻散，來回刮翻幾次終於將盛飯的湯匙推進嘴邊，抬頭看見車窗玻璃倒影裡正閉口咀嚼的自己，我忍不住失笑，這頓從傍晚六點開始吃的晚餐，終於在七點之前吃完。端起下午離開學校前沖泡的咖啡，這是我今天的第三杯咖啡，為了預防身體在暑熱裡過度貪睡。 

眼前的稻田、海水、遠山，在火車飛速前進的窗外模糊成一片漸層暗影，那些晃動的陰影晃眼變成一齣黑色劇場，重現我搭上這班火車前的意外插曲。下午搭復康巴士到知本車站臨櫃取票時，站務人員說因為施工電梯暫停使用需要走地下道，我想起來走走消化午餐也好，於是麻煩他請人幫忙搬運我的手推輪椅和隨身行李。

車站通往月台階梯的地下道設計是一上一下，階梯之間有一段平路相接，跨步下樓時看身穿的長裙下擺捶階只當順便掃地，等到抬腳上樓鞋子不時踩到裙擺才驚覺不妙，不得不放慢腳步小心踩踏，或許是走路的速度變慢，讓隨行照看的女性站務員誤以為體力不支，貼心從身後輕輕扶住我的腰給予後援，腰被人伸手撐住雖然能站得比較穩卻不利走動，即使多次直言「這樣我會沒辦法走路」也不能讓她放心收回善意的協助，最後幾階我走得特別彆扭，坐回輪椅在月台等火車時只覺一身燥熱、汗水直流。

「台東就是這樣，什麼都慢慢的，急不來，妳就當第一次體驗吧！」每當我忍不住碎念在知本生活，想出門要提早預約復康巴士、無障礙計程車，無法像在台北隨時可以搭公車、坐捷運到想去的地方，朋友總是說就當體驗生活，如果是不能搭電梯的爬樓梯意外狀況，與其當作第一次經驗，把它視為最後一次體驗會更好，這樣費力惱人的事情遭遇太多是會上火的。不過當初打臺鐵客服預定無障礙輪椅席，接洽的人沒有特別提醒知本火車站因施工電梯暫停使用建議改從台東站上車，我也沒有想到多問一句確認電梯能不能用，因此引發連串的麻煩，幸好有站務人員好心幫忙善後。

搭上這班下午五點零八分從知本發車，晚上九點五十一分抵達員林的火車票，回家將近五個小時的車程，行駛的火車搖搖晃晃不適合看書，手機網路不時斷訊無法滑臉書、聽有聲書，只好轉頭看窗外打發時間，沉黑的世界裡稀疏點綴幾盞燈光，回想早上離開宿舍前，把桌上型電腦收箱、床墊收折裝袋、打包盥洗用品和其他雜物……若不是事前拜託同學來幫忙收拾，我一個人絕對無法完成淨空寢室的任務。當時那個一併封箱的鬧鐘，在搬運放置到指定的儲藏室途中，不時發出「現在時刻……」的語音，可能是放置角度會觸動語音報時的按鈕，每次都來不及說完幾點幾分，一次次被打斷重頭開始，它會不會還在堆疊的紙箱報時呢？ 

「妳確定不吃嗎？」媽媽透過家族LINE群組傳送晚飯配菜一鍋滷味的照片，我說晚餐的炒飯很大碗吃超飽，留言讓她安心收拾整桌飯菜。母親都是這樣的吧？即使我已年過三十，因求學和工作租屋外食多年，每次搭晚上的火車回家，她難免擔憂女兒在外面吃太少、吃不飽，用電鍋留飯溫食，哪怕我只吃幾口她也歡喜。我握拳青搥久坐酸痛的肩和腰，打開杯蓋喝幾口咖啡提神，火車廣播「下一站員林」，終於快回家了，哥哥說今晚他會開車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