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蝦.感受.生活】走在方便的小路上

文/曾喬慧

彷彿功力優異的潛水手,沈寂將近一季,靈精么妹總算浮出水面,搖晃著寫信來了,證明自己還在呼吸。雖只浮游兩三圈又潛入水面,曇花一現是濃郁芬芳的:「姊姊們,大家好!很抱歉,我最近身體不好,很久沒有上來收信了,今天好轉一點,先說說我目前的情況吧!這段時間,我精神狀況很不好,每天都睡超過18個小時吧!現在頸椎、脊椎還有胸口的疼痛,已經改善了。頭有時還是會痛,但已經不那麼頻繁了。左側的身子,感覺有點回復力氣了,走動時,晃動的程度比較沒有那麼嚴重了。手指與腳指的抽筋狀況,也好多了……」

閱罷略感欣慰,更多的是心疼。由於平衡感惡化,跌倒,是讓她陷入這一波苦戰的主要原因。天翻地覆不得了,她那種玻璃骨頭夾豆腐肉的虛弱身子哪堪跌,還數月間連跌兩次!要不是她夠機伶,在那慌張下崩的瞬間盡可能地控制傾倒角度,護住頸椎,很難說我們還能收到她親筆來信。

兩次「滑鐵盧之役」都發生在半夜下床上廁所的時候。這種時候──說來不衛生,可是超實際,上廁所和吃飯同等重要,甚且猶過之,頻率上也高過一日三餐。憋住時的漲痛、急欲解脫的焦躁、終獲釋放的快感,相信大家都有經驗,雖小事而不能小覷;而這碼事帶給盲人的麻煩,無疑略增一籌。

我問體力也乏弱的酷僻老二,可曾像么妹這樣跌倒?(還好沒有)她說:「情況緊急就得衝刺,常常此時撞牆角。」

是了,情急生變,只要當中有一步稍微走偏,幾步下來謬誤拉大,難逃誤入歧途之災。諷刺的是,過於悠哉也會導致錯愕。靈精么妹兩年前體況好一點,大概因為上廁所是她唯一的「體育活動」,心情特別high,邊走邊大聲唱歌,興之所至還隨著節奏搖肩擺臀,伊伊啊啊唏哩哇……叩!撞牆了。那時我在心裏碎碎唸:活該,誰教妳走路不專心,別以為只是家中一小段熟徑就掉以輕心,荒腔走板;回信時只寫上良心建議:以後上廁所記得戴安全帽。

我這人腎上腺素似乎長期缺貨,絕少發急使快,走路泰半慢如蝸牛,所以撞牆事件未曾上身。倒是在辦公室因為有數名全盲同事,既然洗手間僅一間,窄路相逢難免,曾經好幾次往返途中跟他們面對面撞個正著,那當下有夠痛得!(今天下班我一定要去買安全帽!)他們的額頭啊一個比一個硬,會移動的鋼筋水泥牆了這,好恐怖!

上廁所原本是隨之在我的事,可是一旦外出到陌生地方,視障者想憑一己之力「找個方便」,往往詢詢問問、尋尋覓覓,末了可能還是渺渺茫茫。我的話,要問不難,要聽很難,所以都是直接麻煩對方帶著去。這時候的「對方」若無導盲經驗,短短幾步路會走得雙方皆辛苦。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跟著舞蹈楊老師一起到某活動中心參加節慶舞會,會中不可避免需要方便一下,一位有點胖的小姐欣然答應陪同。走著走著,芳香劑特有的味道預告即將抵達目的地,豈料,有個什麼重物當胸向我撞擊!迎面走出拳擊手嗎?伸手一探,謎底立現:廁所入口的門約莫只有八十公分長度,是那種推開之後會自動彈回來的西部酒吧式中懸小門,這位小姐一推開它就放手,完全忘了我就圈著她手臂,並肩而行……

雙障後我在家蟄伏十多年,語言能力跟著生鏽鈍掉,初出社會頭一、兩年很不習慣與人交談。週遭人正在做什麼我一無所知,何時可以開口都要琢磨老半天,置身典禮、討論會時尤然。唯恐失禮干擾了會場氣氛,即使內裏有急,我固守陣地一忍再忍,直忍到便當發下來,知道是休息時間了才「道出心底那句話」。像這樣不會自己去,又怯於啟齒,在中途失明者之中應該不乏其例,聽說曾有盲小朋友小學整整憋了六年尿。若問我逐漸適應的重點是什麼?呃——臉皮要厚一點,聲音大一點。

如果有機會隨團郊遊,臉皮厚不厚就不要緊了,因為無須開口,團員時不時會來相問:「要不要上廁所?」好像廁所搖身一變成為神聖殿堂,不去可惜。只是荒郊野外,曲折莫測的路徑加上形形色色的便所構造,可能要爬上狹窄石階、再跨過大溝,可能潮濕易滑,看不見的情況下略具危險性,此刻此境,膽量大遠比臉皮厚重要多了。

論膽量,我們四尾龍蝦中靈精么妹絕對排名第一,身體諸多不便卻始終堅持自己走去洗手間,不想麻煩別人來扶持,即使最近大跌兩次了亦然。我有點生氣,重話強調:妳沒有本錢再跌倒了,要是跌出一灘血水可怎麼收拾?!她還是婉轉地鐵齒,金牛座的固執到底:「請放心!我現在走動時,都會放慢速度,確認有扶到牆,身體不會晃動,站穩了,才會開始行走,整個人貼著牆壁走。」

我長嘆一聲,貼牆是好過撞牆,那就不囉唆了。「方便」這條路一天得來回好幾趟,留意著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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