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錢旻宏從電腦老師轉教盲用電腦

文/陳芸英

圖/錢旻宏提供

去年秋天,有聲書學會舉辦一場分享會,主持人介紹主講人「錢旻宏」登場前笑稱:「在『黑道』打滾十餘年,這位新鮮人是我見過『重建期最短』的一位──不到半年……」現場出現細碎的討論聲,互問彼此幾年。據聞,「中途失明」者平均七年才走出來,大夥洗耳恭聽旻宏的半年是怎麼做到的。

旻宏(中)在有聲書學會分享失明的故事,右為太太文君,左為王建立博士。(圖為「有聲書學會」提供)

旻宏一開講,就說了幾則視力驟降,忽暗忽明那段期間所發生「死裡逃生」的故事。

某日,當他從月台跨上火車,腳還懸在半空中時,突然聽到右後方有個女生大聲尖叫,與此同時,左後方有人輕拍他的肩,「你要小心點!」原來他正處在兩台車廂中央,腳要跨出去的地方正是車廂連接的空隙。另一次是出了捷運站,隱約看到不遠處的馬路旁圍了一條警戒線,警示燈轉啊轉的,那方向是回家必經之路,他走著走著,砰的一聲,因一腳踩空,跌進水溝,幸好不深,但另一腳卻以近乎劈腿之姿橫掛在路面上,痛不欲生;原來工人下班後忘了把正在整修的水溝蓋起來。車輛川流不息,路人行色匆匆,沒人搭理他,當旻宏慢慢爬起來時,心裡響起一個聲音,「跌倒了,還是得靠自己。」還有一次開車準備上高速公路,感覺對向有輛大型車,似乎很遙遠,但他忽略是光暈,油門一踩就左轉,隨即聽到一陣叭叭叭的聲音從車尾呼嘯而去,旻宏嚇出一身冷汗。

夜深人靜,他問自己的眼睛:「你生病了,對不對?」有好長一段時間,他起床看到的世界呈「黃綠色」,隔天變成偏冷色調的藍;旻宏有理性另一面,直接就醫;等待鑑定的過程,雖然能吃能睡,但感覺空虛,他知道自己逃避一些事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旻宏的個性散發一種難以言說的樂觀,只是不想被過度渲染,他換個角度談那幾個驚險的瞬間,也許差那零點幾秒就會失去生命,但老天爺不收,「這一定有祂的旨意。」

兩個月後,身障卡申請下來了。「很神奇,就在那一瞬間,我好像獲頒一個執照或獎狀似的,」也就在那一天,他華麗轉身,積極振作。失明前的旻宏是個忙碌的電腦老師,每天趕場,一天被切成早、午、晚三個時段,教學經驗豐富;失明後仍是,不一樣的是教盲用電腦。

旻宏失明前,是教學經驗豐富的電腦老師。

旻宏的「連襟」是有聲書學會的理事,也是中途失明者,在視力逐漸下降的過程中,他建議旻宏開始摸索盲用軟體;「透過有聲書學會的協助,我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可以操縱電腦。」這個轉變增強他的自信。

就在學會盲用電腦後,透過妹夫的介紹,旻宏在有聲書兼職教課,教學方式有時是在有聲書學會一對一、有時透過SKYPE遠距教學。

他的第一個學生也是中途失明者,年約十五歲,旻宏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教,減少這孩子在學習中受到的阻礙,未來可以用電腦學習。

這孩子聰明早熟,吸收快,會主動發問,回去也會練習,「與其說我教他,不如說,我告訴他,盲用電腦怎麼用。」

據聞在醫院,紗布還沒拆掉,媽媽就帶他外出買早餐,叮嚀他以後要主動和外界接觸;他反過來安慰媽媽,「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會的,我知道自己的狀況。」聽了讓人心疼。家人把他當一般孩子,他也把自己當一般人,即使眼睛看不見,也常幫忙做家事,他很快就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實,而且總是鼓勵別人,心理建設做的很好。是什麼原因這十幾歲的孩子看不出低潮,或者,他也有,只是沒表現出來或者隱藏起來了。

不過,中途失明的學生學習電腦,比先天失明者幸運。

旻宏曾教一位先天失明的學生,教學過程中提及某個畫面像阿拉伯數字的3,沒想到學生說,「老師,我不會寫阿拉伯數字……」旻宏聽了很震撼。的確,他們一出生就看不到,當然沒看過電腦,也很難想像首頁畫面,那麼怎樣才能讓先天失明的孩子學習呢?旻宏暫停教學,和學生聊天。「你平常怎麼了解陌生的東西?」學生回,「看不見無所謂,只要有共同的語言,可以溝通就好。」例如老師說到圓圓圈的「圓」,就在他手中畫一個圓圈,「我就知道什麼叫『圓』了。」老師在他手中畫圓圈的圓可能跟實際上一般人認識的不是百分之百相同,但八九不離十。

那堂課結束後,旻宏換位思考,「如果我是先天失明者,老師怎樣教我才聽得懂?」於是他請太太敘述電腦畫面給他聽,依據太太的描述在腦海建構圖像,當他感覺模糊時,請太太修正說法,直到自己聽懂為止,「所以我用他們能理解的語言教學生怎麼使用電腦這個工具就夠了。」

旻宏失明後仍教電腦,但是教盲用電腦。

若比較失明前後教一般生和視障生的難易度,旻宏認為只要清楚的告訴視障學生怎麼按鍵盤,聽到什麼代表什麼意義,把游標移到哪裡,按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表示電腦正在進行怎樣的處理……少了視覺變化和干擾,情況單純。若教明眼人,很多學生會鑽牛角尖,問很多「為什麼」;電腦指令沒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就如過馬路,看到紅燈要停、看到綠燈可行,撇開明眼人既有的習慣,教視障者電腦反而簡單了。

在有聲書學會的分享會上,旻宏被譽為「重建期最短的視障者」,也引來很多的「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有低潮?為什麼你不會擔憂?其實都有,但時間相對短,擔憂相對少;甚至在住家附近上定向行動課,老師教完一遍,他拿起手杖就行動自如,「這環境我本來就熟悉,很多害怕是多餘的。」

他提起某一次聽到父母聊天的內容,「幾年前兒子還可以開車到處跑,怎麼現在就看不到了?會不會是我們害的?」旻宏從房間走出來直接溝通,爸媽趁機問:「醫師有沒有說是遺傳?」他反問:「你們的眼睛有這樣嗎?」「沒有啊!」「那就不是你們的問題。」旻宏很理性,「我需要的不是父母的眼淚和愧疚,遇到就遇到,面對就是了。」

旻宏確定「視障」身分後,開始享受各種優惠,例如搭公車、捷運、看展覽、聽相聲……同時彌補以前忙著賺錢沒空做的事,例如騎協力車、游泳、吹薩克斯風……親子關係也因此改善,例如以前媽媽喜歡牽他的手,他總是甩開,現在不得不讓她牽了,媽媽很開心,沒想到兒子失明後變得親近了。

旻宏侃侃而談失明後的生活,步調變慢,海闊天空。(圖為陳芸英攝)

這一天,旻宏夫婦住處旁一家舒適的咖啡廳享用下午茶。他談及腦海烙印的都是明眼時代的景象,打趣地對旁邊的妻子說,「即使你將來變成老太太,但在我心目中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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