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宜君

我開著電動輪椅走在路上，轉頭找路正好與一個戴太陽眼鏡的婆婆對看，她大喊「報應」，夾帶強風助陣聽起來特別有氣勢，我以為她在跟誰吵架，好奇順轉看向另一邊卻沒看到其他人，再對上眼時，阿婆又大喊「活該！腳斷掉！報應！」

我低頭看自己的腳，雙腳都各自踩在輪椅的踏板上沒有斷掉的跡象，為什麼這個人要對我大吼大叫？是因為我坐在輪椅上，沒有跟大家一樣用腳走路的關係嗎？是不是應該過去解釋一下，「我的腳沒有斷掉，只是走不穩而已」，可是這樣就會來不及打卡上班啊！

我實在捨不得錯過這個紅綠燈，只好放棄可以澄清誤解的機會，闖進過馬路的人群直奔公司所在的巷弄。回家後，跟室友分享早上發生的糗事，她說：「不要理這種人，也不要在意這件事。」睡前，我躺在床上舒展身體，忍不住在想：「難道這真的是報應？」如果阿婆知道我不只腳殘，眼睛也不好，她會更加確信我是一個遭到報應的人吧！

小時候虔信佛教的長輩，好言安慰媽媽，「生出這樣的孩子，或許是前世報應，就當這輩子是來還債消業障，妳要堅強。」我不知道她們在說誰，只記得媽媽一直哭，當時我不懂前世、報應、業障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可以把媽媽惹哭。長大後，我遇過很多人跟我說「妳這是前世業障」，不知道為什麼聽多了就會莫名覺得鼻酸想哭。

念大學時，學校周圍有很多教會，信主的人告訴我：「妳的身體會這樣，是因為耶穌要在妳身上彰顯大能。」無法理解其中緣由的我反問對方：「難道神要藉此在我身上展現神蹟？」身旁的人紛紛點頭微笑，可見這應該是一件好事，於是我也跟著大家一起笑。

佛說三世因果，以因果報應勸戒信徒向善，如果你虔信人有前世，請悲憫如今已經不記得前塵往事的人，不要輕易對我說報應，這個不好不壞又爛不透的身體承擔不起這兩個字。若你信仰耶穌，可以多分享《聖經》美好的典故，不要出言勸勉「主能在殘疾的身體裡顯現神蹟」讓我錯覺自己為此失去原本應有的健康。

當我在為趕稿而哀號時，室友總會說：「就跟妳說要早點開始寫，每次都學不乖，這是報應，妳活該啦！」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活該現世報。歷經曲折終於求職成功時，我滿懷欣喜與感謝，更加相信這個世界是有神照看的。我並沒有宗教信仰，若遇年節會隨俗拿香拜神，也會和好朋友去教會過聖誕節，在鋼琴的伴奏下輕唱聖歌。然而即使我已經變成大人，那些善意的勉勵有時候還是很傷人的，我只是一個平凡而脆弱的普通人。我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很好的人，但至少沒有造孽害人，更不求榮耀上帝，可不可以不要把我變成你所信仰的範例。

我寫這些已經發生的故事，不是有意指責什麼，重述遭遇的窘境，也讓我明白這些態度和對待，是來自長期的誤解和缺少互動的不解，希望有一天我們的社會能越來越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