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選】父子時光

文/陳芸英

編者案:那天採訪前視障路跑協會理事長簡銘俊,不經意聊到他失明的事,他花好長一段時間談自己的母親。

小學三年級前他念一般學校,校外旅行老師無法照顧看不見的他,但他母親不希望兒子因此失去出遊的機會,竟抽空親自帶他去。那一年同學去台北圓山動物園。

他住台中沙鹿,「我印象很深,我們先從家裡搭客運到台中,再轉搭火車到台北,然後坐公車到圓山動物園。」雖然過程有一點挫折,例如踢到東西、跌倒、走路太慢導致錯過班車,都無損母子倆出遊的心情,這也顯示他母親樂意帶他做跟一般小朋友一樣的事。

當了父親,銘俊複製母親的精神,也跟一般家長一樣接送孩子上下學。

這篇〈父子時光〉,描述銘俊和兒子簡約父子的日常,刊登在5月18日聯合報繽紛版「青春名人堂單元」。

我去他家拿東西的短短幾十分鐘,看到令我印象深刻的兩個畫面:一是有人來收清潔費;一是他太太出門接孩子放學。

這一家三口,只有孩子是明眼人。

他繳完清潔費後跟我解釋,單身時,他是自己倒垃圾的。打著手杖靠近垃圾車,剛開始不知道哪一桶是堆肥哪一桶是廚餘,但他聽聲音,廚餘的聲音比較稀疏,堆肥聲音沈重,居然輕易地分出來。

小孩兩歲時,喜歡看垃圾車的「機械原理」,覺得那像挖土機的手一把就將垃圾推進去,十分有趣;每次聽到〈少女的祈禱〉,父子就一起出門,爸爸陪兒子看垃圾車,兒子陪爸爸倒垃圾,那是一段屬於他們的快樂時光。

他跟一般父母一樣帶孩子上學;不,應該是孩子帶他走。馬路如虎口,父母都會把孩子拉到裡邊,但他們這組卻由孩子那小小的手把大人拉到路邊躲車子,這貼心的動作說明他從小就懂得保護大人。

學校前的大馬路是多岔路口,父子兩商量好,綠燈時,他站在原地不動而由孩子獨自過馬路,走到對街得回頭喊一聲,他也做出相同的回應,這才結束送孩子上學的工作。

我問,「同學都知道你們是視障者嗎?」這話勾起他一段沈痛的往事。

某日傍晚,他照例到學校接孩子下課,然而約定好的時間內卻不見人影,隨著時間慢慢過去,他非常焦急,大喊孩子的名字,但沒人應答;後來太太打手機來,「兒子已經到家了。」原來,有個調皮的學長慫恿他孩子一起捉弄「盲人」。

聊到這兒,我們都沈默了。他把玩手中的球,另起一個話題,「我投球滿準的,我兒子都打得到喔!」

他家的客廳很整齊,桌椅靠牆邊,中間留個長方形的空地,那應該就是他的「投手丘」吧!

他算好距離把球往櫃子丟,讓沾黏性的球吸在櫃子上,取下球時,牢記位置,反覆練習,「不過,」他的語調急轉直下,「有一次兒子把球打出去,」通常當投手的他撿不到,但那次卻聽出球落點的位置,父子兩一起搶球,不料「砰」的一聲,撞個正著……兒子被撞得很痛,但看到爸爸血流不止卻不敢哭,忙著帶爸媽到附近診所就醫。由於只有孩子看得見,醫生只好說給孩子聽,「你看,醫生有幫你爸爸縫傷口喔,縫得很好對不對?」處理妥傷口領完藥回家時,孩子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當時他年紀小,不會說,但身體卻反應出來;那是驚嚇,孩子就這麼一點一滴被迫早熟、長大。

「我有時也會被老師叫到學校,通常不是好事,但偶而也有不錯的事。」不論什麼事,兒子都希望父母趕快離開教室;但他覺得,孩子出問題父母理應面對,孩子有榮耀也要沾光,視障父母雖然特別,但仍然是父母,便開導兒子,「爸爸雖然看不到但不是麻煩的人,你常幫助我,我也照顧你;我們走在一起也許別人覺得很奇怪,沒關係,可以一起面對這一切,因為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忙。」

我離開後在站牌等車時,看到他手攀著剛放學的兒子的肩膀外出購物。兒子對別人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都報以淺淺的微笑;或許心裡也這麼告訴自己,「他是我爸爸,我們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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