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蓓君（本文轉載自2018年5月號「講義雜誌」）

攝影/黃麗芳

2017年5月，我參加了自認是個人生命中少有的大冒險，心中壓力之重勝過於即將面臨的體力考驗，出發前接連幾天從惡夢中驚醒……

當一位來台灣讀書的大陸朋友傳給我蘇州志蘇公益慈善服務中心（以下稱志蘇）將帶視障者去走沙漠的訊息，問我要不要參加時，我真是憂喜參半！喜的是終於有機會到一直嚮往的沙漠，一窺大自然的神秘與奧妙；憂的是：我只有不到十二小時的時間就得作決定！我清楚自己非常非常想去，可是……光從文字看，我對行程仍一頭霧水；誰能陪我從台灣一塊兒過去？我從未跟大陸的團體有任何接觸，這個連居中介紹的朋友都不熟悉的「志蘇」到底是什麼團體？讓我最憂慮的是我們將在沙漠徒步五十公里，其中有一天要自背行囊走三十公里，夜宿帳篷，在沙漠中本就得多補充水份，加之活動說明寫道那天得自備乾糧，因放射線治療被燒毀大半唾液腺，進食時無法潤濕食物，還可能越嚼越乾難以下嚥，甚至哽在喉嚨，導致呼吸困難的我該怎麼在沙漠中「生存」，得背多少水才夠呀？

「三十公里！很遠耶，你走得了嗎？」

「要走上幾個小時呀？一天吧！」

「那麼累那麼熱，你一定要去嗎？可不可以取消？」

「在家好好的，何必冒這種險呢？」

身邊的親朋好友聽到有一天要在沙漠走三十公里都關切地問，但對度量衡超沒概念的我卻很無感。我想自己還蠻耐走的，和媽媽到司馬庫司看神木，在樹根、石頭間爬上爬下來回走七小時左右都沒事，只要不爬山、走陡坡，沙地於我應該不成問題，於是我下了第一個賭注──報名。

然而，我的害怕，旁人卻無法體會，屆時水份的補給如何？沒有水，我不敢吃東西，沒吃怎麼有體力在炙熱的沙地裏行走？我不斷自問：曾經兩次因食物哽在喉嚨，被人用哈姆立克急救才撿回小命，如今餘悸猶存的我要把自己置於如此「險境」嗎？

但希望圓夢的熱切讓我不願回頭，唯一能做的就是思考什麼樣的「乾糧」適合我：熱量高、重量輕、水量不必太多就嚥得下……斟酌再三，最後我下了第二個賭注──帶堅果和葡萄乾。

開始意識到在沙漠行走的困難則是網上搜尋該穿什麼鞋時，網友提到在沙漠行走不似健行，有時更難於登山。一位朋友點醒了沒法想像走沙漠會是如何的我：「就跟你在沙灘走差不多，但是腳會陷得更深，移動更困難。」

回想過去在海灘行走、蹣跚舉步的模樣，我的緊張神經於焉被啟動，不知會不會從日出走到月升？走不動了怎麼辦？走沙漠群組裏有人說爬也要爬到，腦中突然浮現烈日下一個人匍伏在沙地上手腳併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爬行痕跡的畫面……

微信上群友們擺起了龍門陣，從互動熱絡看來似乎多為舊識，可一旦佔多數的蘇州夥伴留言用「家鄉話」，我這「異鄉人」就全然狀況外了。而主辦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老師、老大卻遲遲不見隻字片語，這單位究竟靠不靠譜？活動到底辦不辦得成？雖然和將陪我同往的麗芳談過，萬一碰不到面或碰了面覺得安全上有疑慮我們就改自由行，她帶我在大陸趴趴走OK，但那畢竟不是我們所樂見的呀。

從沒用過微信，感覺和台灣普遍用的LINE差不多，出發在即鼓起勇氣找位群友問問有沒有沙漠行的新消息，他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不必擔心，再等幾天梅老師一定會出現的。不禁懷疑如此貿然參加一個陌生的團隊到一個為我稍困難的環境是否正確？會不會太衝動？賭注是否大了些？而且我還把一位從未交談就願意伴我同去的好心志工拉下水！

要與一位不曾互動、幾乎一無所知的志工相處七天（後來還延長）對全盲的視障者也是項賭注：只因她同為女性，只因她曾當背包客到過很多地方，只因她軍人退役，只因她願意同往……離了台「前途茫茫」的我一切都得靠她，她能否適應那個未知的環境？她的體力能不能應付得了？我們處得來嗎？若以上皆非，這趟行程肯定「很辛苦」。把人家拉進來總覺得要付點責任，可一切彷彿都在未定之天，我除了盡量把自理的部份做好、別給人添麻煩，還能做什麼呢？

太多的未知、不定、恐懼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幾次在夢魘中驚醒，周遭一點負面的聲音就讓我想打退堂鼓：「別去了吧」、「很危險的」、「現在喊停還來得及」、「你的身體受不了的，別勉強」……

但也另有聲音鼓勵著我：「不要擔心，沒你想得可怕」、「這次不去，以後沒機會了」、「你煩惱的問題一定有辦法解決的」、「加油！明眼人不懂處處受限的盲人想完成心願的渴望」……

就在不斷地天人交戰中我啟程了，決定好好賭它一把，以我所有的籌碼！

猶記得出發當天在機場等待飛往上海時貼於臉書上的話：我瘋了嗎？要去走沙漠！不，我只是瘋狂！

事後和朋友提及此次經歷，他說：「你的身上一定有愛冒險的因子！」非也，我常說自己是膽小鬼，不喜冒險更不想犯難，我只是好奇、腦袋裏充塞的問號等著解答：在「很多沙」裏走是什麼感覺？會陷得多深？沙漠「長」啥樣？有沒有爸爸愛種的仙人掌？置身其中像不像在SPA的烤箱裏？沙漠裏真的只有沙，所以我不必人牽只要跟著聲音走，也不會跌倒或撞到？形狀不停改變的沙丘到底有多大、多陡？真的要「朝穿皮襖午穿紗」嗎？會不會看到海市蜃樓或綠洲？有沒有可能遇上沙塵爆？駝鈴跟牛鈴聽來有差別嗎？……

「冒險」，有時帶點不知輕重、自找麻煩的味道，但那許多的問號若不身臨其境，豈是書本、影片、聽人描述就解得開？我無意挑戰未知，但我深信只要願意也盡力去做，必能將「險」避至最小來滿足大大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