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芸英

圖/廖翊婷提供

「街頭藝人不在我的生涯規劃中；至少做的前一天，我都不覺得這是自己要走的路。」廖翊婷一開始就這麼說。

「那麼妳原來的生涯規劃是什麼？」她肯定的回，「做廣播」。

她憶起小時候，家人把她送進台中惠明盲校，學校規定九點上床，這對好動的她宛如地獄，「我就拿著收音機聽，廣播陪我度過很重要的一段時光。」

高三那年，央廣到她就讀的台北啟明學校開廣播社，教正音、朗讀文章、廣播劇、報新聞……翊婷如願考上淡江大學大傳系，看得出來她按自己的夢想，逐步前進。

然而，到系上參觀時，老師嚇死了，「怎麼有個全盲的？」該系過去招生時曾備註，「大傳系有很多視覺性課程，視障生不宜」，但那一年沒有這備註。

老師對她曉以大義，「這裡有十分之九的課，妳可能無法上喔！而且畢業製作有短片拍攝，如果妳做不出來，畢不了業的。」希望她趁早轉系。

她沒有因此打退堂鼓。但有一堂「視覺傳播」課，老師給了十張照片，要他們用文字描述。她交作業後，老師質疑這作業不是她寫的，因為翊婷看不到。實情是，那十張照片是同學告訴她的，她再轉成自己的文字寫出來；但看樣子，大傳系應該念不下去了。不服輸的她還是念到二年級，大三轉到公共行政系。

就在大三這一年，她在台北啟明的社團指導老師吳柏毅問，「妳要不要跟陳諾一起表演？」

弱視的陳諾是她的學弟，一個靦腆不太敢說話的男生，兩人在琴房碰過幾次面。翊婷描述第一次碰面的情況，「這裡有沒有人？」沒人回應，她進了琴房，掀開琴蓋，開始彈琴；但角落似乎有悉悉窣窣的聲音，「誰？」「我是……陳……諾」一個膽怯的聲音從角落竄了出來。原來翊婷闖進了陳諾正在練琴的琴房，陳諾見有人來就閃到角落去了，「好幾次都這樣。」他們的對話僅止於此，但談不上認識。

陳諾只在母親懷裡待不到七個月就出來，剛出生時只有八百三十公克；由於當時體重過輕黃疸過高，需全身換血．在保溫箱時歷經三次病危，最後一次雖然搶救回來，但腦部出血已達第四度；醫師擔心他將來有發展遲緩的問題；雖然長大的陳諾不愛說話，但音樂天分展露無遺，他的父母也用心栽培，音樂底子雄厚。

合作之前，陳諾已經有兩年街頭表演資歷了。其實陳諾有獨當一面的本領，可以一個人連彈四小時不停歇，只是吳柏毅（life爵士樂團團長）覺得翊婷這麼吵，如果搭配安靜的陳諾應該很有趣。

某日，吳柏毅去看陳諾的街頭演奏，有時他也會上台一起演奏。life爵士樂團的總監游文君問翊婷，要不要一起去看，到了現場，吳柏毅也問，「你要不要上來跟陳諾唱幾首歌？」沒想到那一次意外的組合，湊成兩人今後的街藝表演。

他們合作近半年，這期間翊婷也考上了台北市、新北市的街頭藝人執照。諾媽（翊婷對陳諾媽媽的稱呼）問，「你要不要試試自己單獨來？」畢竟合作的收入得均分，一個人做賺的比較多。

大三暑假，翊婷真的單打獨鬥。地點就選在淡水捷運附近。

她談起街頭藝人表演的甘苦，「其實不好做，初期的投資很高，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而且收入不穩，還有虧錢的風險。但我喜歡唱歌。」有聽眾會送東西給她吃，便當、肉粽、小籠包、飲料、麵包、雞蛋糕、淡水魚酥……有一次唱歌途中一直聽到一個聲音，「這是我的心意，」原來有人送茶葉蛋，這是溫馨的一面。當然也有辛苦的一面，例如一人搬運器具，遇到下雨得躲雨等等。

翊婷一直跟諾媽保持聯絡。某日聊天中，她突然問，「我們一起做好嗎？」因為諾媽會幫忙安排場地、到現場架設設備，如果臨時有狀況，她也會從旁協助，真的比較輕鬆。諾媽一聽，二話不說，一口答應。翊婷大四休學，投入表演。

初期，翊婷的父親對這份工作不太贊成，主要原因是街頭藝人的收入來自民眾「打賞」。翊婷對此表示，「我會放『打賞箱』，但不會跟觀眾要求『打賞』；我不是說不出口，而是不想。」她認為，要不要打賞是觀眾的選擇，想打賞的自然會打賞，就像你放一堆包子請人試吃，覺得好吃的人自然會買，這是同個邏輯。」她覺得觀眾必須先聽到歌，覺得還可以，才會靠近，留下腳步，駐足聆聽，自己決定要不要打賞。我不想現場的氣氛催化觀眾做「打賞」這個動作。

兩人合作方式是輪流表演，翊婷可以唱也可以彈，偶而陳諾會伴奏，「因為街頭是長時間作戰，兩人輪流演奏可以拉長戰線，互相休息。」

街頭表演是跟民眾互動很強的工作，翊婷講話速度快，能唱能聊，不是問題；而陳諾從小就是一個內向安靜的人，不太敢接觸人群，只要人多，他就顯得緊張，總是低著頭，或許因為這樣才更要看清楚電子琴螢幕上的字，免得出錯。由於他講話速度慢，一旦開口，大家反而好奇他到底要彈什麼，反而覺得有趣，製造另一種「笑」果。

陳諾一坐在電子琴前面，就完全換了一個人，他彈琴時自信十足，且笑容常掛在臉上，翊婷說，「陳諾是那種超級害羞，但又很想和你分享音樂的人，他在音樂的表現特別熱情，這就是他可愛的地方。」

兩人初期的溝通需要透過諾媽翻譯。有時陳諾不習慣說，會搖頭或點頭，這時翊婷會摸他的頭，確認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他們在一次又一次練習、合作中，慢慢培養默契，現在兩人聊天完全沒問題。有一次收工，翊婷說，「走，那邊有販賣機，你念給我聽，看裡面有什麼？」陳諾靠微弱的視力結結巴巴的念給她聽，兩人都買到想喝的飲料，開懷暢飲。

翊婷花很多時間談諾媽，「她對我『非常好』。」那三個字她揚起聲調，「我感冒了、我打破玻璃瓶了……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諾媽，她都立刻趕來救我，」此外，她們也一起逛街、買東西，連中秋節烤肉也邀她一起，「跟諾媽超幸福，我們都是邊做邊玩，像頭飾、衣服、鞋子……」聽得出諾媽是她在台北的另一個媽媽，讓她感覺多了個家。

兩人合作到現在已經三年多了。他們主要的表演在假日，有時也接商演，翊婷偶而在西餐廳駐唱，而吳柏毅所屬的Life爵士樂團每年的音樂會都會請他們兩人當串場嘉賓，同時協助他們在美商捷思2017台灣年會，登上高雄巨蛋萬人舞台表演。

吳柏毅鼓勵她，人不是看到亮光才開始努力，而是你先往前走，才看到了可能性，那個可能性可能當下你不知道是什麼，但有走有希望。

翊婷夢想當個專業的歌手，想從街頭藝人和餐廳駐唱開始。她喜歡目前的生活方式，她正走在夢想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