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芸英

圖/朱芯儀提供

好消息從別人口中傳來，總是比自己第一時間瞭解，更令人欣喜。

這天，朋友打手機給朱芯儀，「我那念高一的孩子在課本上看到你了……」原來她在「生涯規劃」課本被列為「輔導諮商」的代表，與「教育」代表的曾志朗放在同一頁，其它行業別的代表人物也都赫赫有名，像是賈伯斯、李國修……

課文是這樣介紹她的。

朱芯儀畢業於台師大教育心理與輔導研究所，是國內第一位心理諮商師。她在十五歲那年，因病失去了視力，期間，也因此自我放棄；但在父親的教導下，逐漸恢復自信並且立志成為能夠幫助別人的心理諮商師。她的故事還被勞委會拍成了微電影，希望透過電影能夠幫助正在苦痛中的人們。

其實，正確的說法是，她是台灣第一位重度視障心理諮商師。朱芯儀擁有以下證照：台灣諮商心理師證照、中國心理諮詢師證照、台北黑暗對話培訓師證照、NGH國際專業催眠證照、中等學校特殊教育合格教師資格。她坦言，這麼多證照，常用的只有「台灣諮商心理師」，這張證照很難考，所以她格外珍惜。

至於「催眠證照」，雖然少用，但對工作也有幫助。「我主要是學『技法』，簡單說，就是『說服』，也是一種『自我暗示』。」例如每天早上對著鏡子說，「我今天會過得很好。」自我暗示不一定成真，「那是一種表相，會成功得『心』裡相信。只要你願意相信，你的行為就會往目標靠近，成功率就會提高。」雖然沒有個案找她催眠，但她卻很有技巧的運用到心理諮商上。

至於為什麼會在心理諮商時運用「催眠」技巧呢？她說，有些個案話很多，因為需要宣洩或傾訴的事很多很雜。那可能是一種情緒，但壓很久，個案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可是卻出現憂鬱或躁鬱等症狀，導致晚上失眠……很多浮不出意識層面的事情用催眠特別有效。她補充一句，「人的心一旦正，催眠出來的結果都是正向的。」

不過很多諮商師會觀察個案的表情以瞭解更多內心狀態，「失去視力觀察，會構成你諮商過程的障礙嗎？」芯儀的答案恰好相反。她說，很多明眼的個案看到她是視障者，反而更願意吐露心聲；「視障」身份不但不會是阻礙，有時反而加分，因為個案不必偽裝或掩飾什麼，「反正你也看不到」，不需要化妝不需要正襟危坐，心理壓力頓時減少；從另一個角度，當這個「視障」心理諮商師坐在個案前面介紹自己，坦然的接受人生的「不完美」，無形中有「示範」作用，剎那間，個案的傷和痛，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諮商之前，已經開始療癒了。

她發現個案的問題很多來自於情緒找不到出口，不管是家庭、工作、人際關係……

很多問題都壓著、忍著，「我得給個案一個暗示，告訴他們，這些『東西』都可以出來，而我會好好『接住它』，不會笑它、鄙視它，你就讓它出來吧！讓它出來與你和解，並且讓它離開你。」

此外，由於看不到個案，芯儀也訓練自己的聽力，或者說是「專注力」。

她在每次諮商時會徵求個案的同意錄下聲音，因為她發現的確從聲音裡可以聽到一些喜怒哀樂，「我覺得諮商最重要的不是理智的說服，而是幫助個案接納自己的情緒，並協助對方情緒轉化、消化，所以諮商師要很敏感的收到個案的情緒。」尤其從聲音察覺個案的情緒，由第一次和第二次的互動堆疊對個案的瞭解，這得靠聽力訓練。

芯儀訓練自己聽個案講每一句話的聲音表情，「每一次聽都會發現『一點點』不一樣。好比這句話我原本以為nothing，第二次聽覺得有一點哀愁，再下一次聽又聽出一點失落……」靠這訓練她能敏感個案聲音裡傳遞的心情，常常當初簡單的一句話所隱藏的含意不是她最初想的那般輕描淡寫，可能還有別的意思。「我覺得視障心理諮商師越能『敏感』察覺個案的情緒，越能幫助對方。」

視障者有先天的優勢，聽力好，但需要經專業訓練，心理師常有諮商演練，例如你聽到失落，可以和對方「核對」是否如此。「你的感覺是這樣嗎？」這訓練很重要，讓你知道哪些敏感是你自以為是，哪些敏感需要其它佐證，哪些敏感的確如此。

關於個案來源，她概括歸類如下：私人接案部分佔百分之十，多屬明眼人靠口耳相傳，也有人透過粉絲專業找上門；百分之三十是跟學校、公部門和社福單位合作，個案偏向身心障礙者；百分之二十屬演講；百分之二十是成長團體諮商課；剩下的是其它類，例如寫稿。

至於諮商價格，其實不固定。個別諮商從一小時1200到2500不等；如果演講或工作坊，費用更高一些，因為是一對多；不過收費高並不特別代表什麼，重點在於心理師能不能創立讓人信任的口碑，才有客源找上門。

這份工作得到處跑，「你怎麼克服？」她說，一開始會是個小干擾，但不構成困擾，「老實說，我找工作都被拒絕了……」說到這兒，她停頓了一會兒，「可想而知，有哪個公司需要一個全職的視障心理師當員工？也沒有一個公司知道怎麼用我，我是被迫成為行動心理師的。我只能當SOHO族，只要有任何機會找上我，我都不會拒絕。」接著，再跟對方討論交通問題，例如到達捷運站之後，需要有人協助她到達目的地。其實大台北地區有捷運，非常方便，到外縣市搭高鐵也便利，搭飛機更是，去金門、澎湖、馬祖……都有人協助，甚至得到VIP的待遇哩！

一開始她的確不得不選擇這樣到處跑的自由業，可是過了兩三年後，叫她離開她也捨不得了。因為交通根本不是問題，視覺化的媒材可以請工讀生協助，而自己可以和這麼多不同類型的人接觸，所以芯儀後來真心愛上這樣的工作方式了。

她印象中花最多時間的是去台南的一場演講：先搭高鐵到台南火車站，再搭近一小時的接駁車，然後轉計程車；去程花三小時，來回六小時，「只是麻煩而已，但我還是去。」

芯儀在自己的領域經營得有聲有色，有些視障者也想從事她這一行，「你有什麼建議？」她回，「我腦海突然浮出國中畢業紀念冊寫的一句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覺得心理師這一行你一定要撐得夠久夠愛它，而且樂在其中。」

最後她愉悅的補上一句，「我不要退休，我要做到八九十歲，這行業，越老越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