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昀芝

兩年半前，我隨兒子參加學校的海外音樂交流活動，留下難忘的回憶。所以今年，當學校再次舉辦海外交流活動，準備再次前往日本，我們又毫不猶豫地參加了。

由於從沒有在這樣的寒冬去過北方的國度，對於零下十幾度的天氣，我們實在無法想像究竟會有多冷，只是盡可能地準備最禦寒的衣物，把羽絨衣、雪褲、雪靴、手套和毛帽……努力地塞進行李箱，心懷忐忑地搭機前往日本。

步出東京成田機場，迎面而來的就是刺骨的寒風，宛如走進冷凍庫般的低溫，連呼進鼻腔的空氣都是冷冽的。一下子，我就因不適應而覺得頭脹胸悶，趕緊鑽進有暖氣的遊覽車內，一分鐘也不想在室外多待。由於遇上日本三十五年來最強寒流，許多地方因下雪而道路中斷，我們原本預計前往長野的路也未能倖免，只好繞道而行，估計要很晚才能抵達我們在輕井澤預訂的飯店。

越靠近長野，氣溫就越低。在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下車休息時，路面已結冰。我用手杖試探，果然觸到一大片滑溜的冰。路邊也有一點積雪，摸起來的觸感像剉冰，不過觸手就是刺骨的冰冷，手指一下子就失去知覺。

輕井澤的海拔有一千三百多公尺，海拔越高，溫度就越低，車裡雖有暖氣，陣陣寒意還是透過車窗襲來，玻璃窗內側都結冰了，觸手一片冰涼。

五個小時的車程後，我們終於在晚上九點多抵達飯店。原本早該下班的飯店餐廳服務人員，特地為我們留下來加班。奔波了一整天，終於吃到熱騰騰的咖哩飯和味噌湯，還有各式道地的日本食物，心裡和身體都是暖的。

隔天一早出了飯店，我們發現自己置身一片冰天雪地。觸目盡是白，樹上、路邊、屋頂，到處是雪，我們要進行音樂和課程交流的治田小學校，也是位於這樣的冰天雪地間。

兩校的音樂交流在體育館舉行，室內點著煤氣爐，有濃濃的煤氣味。在雙方的校長和學生代表分別致辭後，治田小學校的管樂團先進行表演。這個小學校位於較偏遠的山區，學生僅有兩百多人，但他們的演奏頗具水準，氣勢磅礡，令人驚喜。緊接著是我們的孩子組成的管絃樂團，演奏台灣民謠組曲。聽著熟悉的阿里山之歌旋律，迴盪在這個距台灣如此遙遠的日本山區學校體育館裡，突然就讓我有種說不出的驕傲與感動。音樂無國界，雖然說著不同的語言，我們卻可以用音樂交流，用音樂訴說自己和故鄉的故事。最後，我們的孩子用日文獻唱了日本三一一地震的紀念歌曲，兩校的孩子還一起合唱了有中文、英文和日文歌詞的多語言歌曲。當雙方用生澀的彼此的語言，一起唱著相同的旋律，真是動人的時刻。即使我們從不認識，音樂卻能一下子拉近我們的距離，交流最動人的時刻莫過於此。

音樂交流結束，我們隨著日本孩子舉著我們姓名的引導牌步入各班教室，進行課堂交流。日本孩子把我引導到一個座位坐下，我一下子有點緊張，因為身邊不再有會說中文的同團團員。聽起來，我的身邊應該都是日本孩子，但我要怎麼和他們溝通呢？正苦惱間，聽見日本老師用英文對大家說話，然後好像是日本孩子們在表演什麼，台下不時會爆出陣陣掌聲和歡呼聲。我試著猜測孩子們在做什麼，但實在猜不著，身邊又沒人可問，實在尷尬。一個人身處陌生的地方，耳邊全是聽不懂的語言，還是挺孤獨的。

台上的表演結束後，老師又用英文請大家分組做自我介紹。我聽見我身邊的孩子，一個個緊張地用英文說著自己的名字、興趣、想去的國家，就像在英語課上被老師點名後彆扭地念課文似的。為了讓場面輕鬆些，我不時會用英文問些問題，但孩子們也許是英文不好，也許是因為害羞，好像都不知該怎麼回答。最後終於整組的孩子都念完了，立刻有孩子跟老師說他們完成了，我趕快跟他們說，我還沒介紹呢。孩子們這才想到，尷尬地笑了。然後我用唯一會的幾句日文夾雜著簡單的英語做了自我介紹，也告訴他們我看不見，並展示了我的白手杖。孩子們發出了然的聲音，我想，他們應該了解了我的意思。

接下來進行下一個活動，孩子把東西放在我手上，我發現是張紙，但我不知要做什麼，孩子們也不知該如何說明。後來聽見日本老師走過我身邊，我趕緊用英文向老師解釋我看不見，希望老師給我和孩子們一些協助。老師原本沒聽懂，後來恍然領悟過來，拉著我和另一個孩子的手帶我摺起紙來。原來，他們要摺紙。一個孩子給了我一個東西放在手上，我摸了摸，發現是隻紙鶴，那就是要摺紙鶴囉。老師和孩子很有耐心地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帶我摺，最後終於完成了一隻漂亮的紙鶴。我拿起來給孩子們看，他們說太好了。最後，一個孩子遞給我一個塑膠袋，打開一探，原來全是孩子方才的摺紙，是送給我的禮物。

午餐時間，我們被帶到會議室，享用和孩子們一樣的營養午餐。兩道菜、小半碗飯、味噌湯和牛奶，就是日本孩子平常的午餐。雖然簡單，卻是最道地的日本滋味。午餐用畢，幾個日本孩子在校長的帶領下致詞對我們表示感謝，然後全校師生簇擁著我們從校內一直排列到校外向我們道別。孩子們穿著單薄的衣服，熱情地不斷說再見，或用他們剛學會的中文說「你好」和「謝謝」，一路簇擁著我們上車。

走出校外，我們的人驚呼著下雪了，我興奮地把手舉起，想看看能不能接到雪，突然有一團冰涼的雪塊被放在我掌心，原來是身旁的日本老師從地上拾起一團給我的，我們都笑了起來。直到我們上車，日本的師生們仍在車外不停的揮手、大喊，直到車子遠遠駛出他們的視線。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在冰天雪地間的小學校，記得他們的靦覥和熱情。這種超越語言和國界的情感交流，是一輩子會收藏在心裡的溫暖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