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宜君

她說了一句「無衛生」，用台語說的。

我聞聲抬頭，正好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雙手合抓分疊成兩捆長條、將近大十包的東西，連拖帶拉跌坐在捷運車廂的椅子上。

我看著周圍或坐或站的乘客，忍不住想這個阿姨是覺得我把電動輪椅，卡位在扶手和車門空位之間很討厭，還是厭煩那些站靠車廂門邊的人不讓開呢？轉頭看了向對面的車門，門邊剛好橫排站著幾個人，不過他們沒有擋到誰的走道。

輪椅滑入車廂後，我懶得再動手繞圈迴轉泊車，一直是背對身後那扇車門的，在阿姨上車的月台，只聽見有人用台語大喊「要回家了！」聲音聽起來是微笑的、愉快的，是那種在跟朋友道別的語氣。不知道從她上車到入座的這段時間，我有沒有錯過什麼，但從頭到尾，沒聽說要借過或讓位，然後她經過我身邊時，用台語說了一句「也不會借過，無衛生」。

我到現在還是沒弄懂，為什麼一個人，會這樣說陌生人，台語的「無衛生」，是不注重衛生整潔的意思。我猜可能是暗罵人沒禮貌，不懂得留意周圍狀況，觀察別人的需求吧？平常搭車也會遇到乘客低聲碎念「怎麼不會借過」，然後發揮自己身體柔軟度的極限，從旁邊的空隙硬擠下車，會發生這種狀況，有可能是當時車上空間不足，如果挪動輪椅會壓到周圍的人，有時是我沒注意到有人正要經過。當我們的眼神對上時，一度懷疑她是在說我嗎？回家上網查資料，發現沒衛生跟沒水準之間，竟然是有關係的！

每當隨身行李過多、超重，想趕在某個時間點抵達一個地方時，總會幻想不用出聲，別人就會讓路給我過的心電感應發生。不過，當我真的只是想停坐某處休息一下，躲雨、等人、滑手機接電話時，又覺得自動讓開的路人，他的行為看起來特別奇怪，甚至會問同行的人「他為什麼要走去旁邊？」朋友會笑著說：「可能就是想借妳過吧！」

每天開著電動輪椅出門，滾來滾去的途中要說很多次借過，請行人、機車騎士、汽車駕駛讓位給我。沒有人擋道，路也就這麼大一條，是我需要擁有比路人和行車更寬敞的移動空間，才能遙控輪椅輾過一條路。如果被擋住去路，不是請對方移位，就要自己費工繞道。假如電動輪椅能連結駕駛的念力，配合風向飛起來該有多好，不用開口麻煩靠大家靠邊借過。

在說「借過」時，很難不連帶「請」、「不好意思」、「麻煩你」、「謝謝」，這是打擾旁人的時候，應有的禮貌。不論我或你出門時，今天的天氣、路況、遭遇、心情如何，都感謝你移步、挪位，讓我不會就這樣被卡住，受困後退艱難，又無法向前的窘境，可以順利從此通行，繼續前進滾出一條路。禮貌不單人與人應對的表面工夫，它會影響別人回應的態度，面對笑容或臭臉難免牽動情緒，心情好壞直接連動為人爽快的好感度、厭世指數高低，培養自己生活的品質，不只是講究工作收入多少、要去哪裡排隊吃美食、用心穿搭名牌、傷神出國的行程和拌手禮，而是從善待他人開始，開心享受有品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