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報導】北京盲人影院引發對中國殘障人事業的思考

文/取自BBC中文網

「我們電影院十幾年一直就在北京鼓樓的壽明寺那,也就是以前的觀音寺,有人說我就是裏頭的活菩薩呢!」北京這家「看不見的電影院」創始人在電話那頭笑道,但是她說自己只不過是在給自己和千千萬萬明目人「掃盲」。

14年前,鄭曉潔的盲人朋友來她家做客。當時她和老公正在看〈終結者〉,老公便把英文台詞翻譯成中文,加上各種解說、描述,和盲人朋友一起「看」完了這部電影。

「我朋友又是在家裏轉圈,又是抱我老公不停道謝,蹦蹦跳跳真跟孩子沒什麼兩樣。他說他這輩子都沒有『看』過電影,電影原來這麼好看啊!」鄭曉潔說。

「很多明眼人以為盲人是可以聽電影的,但其實『聽』電影對他們來說都很困難。 比如電影裏直升飛機突突突地飛來了,盲人是不能理解的。你要告訴他什麼是直升飛機:把吃飯的湯勺扣過來,裝上電風扇的葉子,飛上天。」

心目電影院

這次看完電影後,鄭曉潔決定幫盲人「看」電影,她辦了影院,起名「心目」。鄭曉潔說,盲人看不見,但是我們正常人難道沒有盲區嗎?有的時候盲人身邊最親近的人也可能看不清他們對正常生活的渴望。

跟鄭曉潔一起看〈終結者〉的盲人朋友說,自己不和妻子一起看電視。「他跟我說妻子每天下班回家已經很累了, 就想自己安安靜靜地看個電視,但是如果要跟我一起看電視就得不停地給他講。」

「所以我就問他,那你妻子看電視你都幹什麼呢?他說他一個人拿著收音機,搬一個板凳默默在院子裏聽京劇。」

這件事很觸動鄭曉潔,她去問了其他一些年歲很大的盲人,如果我們給你們講電影你們願意聽嗎?老盲人說當然了,誰願意給我們講電影啊,誰在意我們啊。

鄭曉潔說,她聽完感覺特別寒心:「我們可能都忘了盲人和我們正常人一樣,他們也是有權利分享我們的快樂。」於是她開始和丈夫一起嘗試給盲人講電影。

他們一人扮盲人,一人用語言描述電影畫面,試圖從盲人的角度理解電影的畫面語言。他們講得很細緻,下雨了,雨多大?是滴滴答答房檐上落下的雨?還是像洗澡水潑在地上那麼大的雨?電影中所有無聲的畫面,他們都講給觀眾聽。

從2004年開始每周一場,鄭曉潔和丈夫講了將近800場電影。如今已有上千人加入了他們的志願者隊伍,心目影院也已經在中國12座城市安家。

「講著講著,我才知道原來盲人的世界是這樣的。我們正常人可能在家裏矇著眼睛走一圈都困難,盲人每天這樣出門、上街,他們才是生活的勇者。而我們正常人工作上遇到困難,婚姻遇到困難,我們就沒有勇氣繼續走下去。相比而言,我們的心裏難道沒有盲區嗎?我們難道不是心靈上的盲人嗎?」

「我的背後都是眼睛」

經過媒體的大幅度報道後,心目影院從2006年開始得到社會各界的捐款支持,並且和中國中央電視台達成長期合作協議,現在一部分電影講解員是職業主持人。

然而隨著心目影院越做越大,參與的志願者和盲人越來越多,房東開始不願意租房子給鄭曉潔。但是鄭曉潔不想搬家,她說:「觀音寺對盲人來說很方便,又在市中心,又是沒有樓梯的平房。」

「房東原本還是很支持的,但是盲人說話很大聲,很吵,再加上很多人來訪問、採訪,房東覺得老打擾他們休息,就受不了,要轟我們走。「為了留在觀音寺,鄭曉潔做了很多的努力,她有時候甚至報警,才能避免房東把他們的設備和東西扔出去。

但是2012年中國社會開始大力反腐, 鄭曉潔的電影院保衛戰變得更嚴峻。「當時的觀音廟是一些人斂財的地方。像我們這種不要錢、不賣票的民間一線組織就觸動了一些官僚機構的利益。」

還有人打著心目影院的旗號去申請政府資金。鄭曉潔說,有一次一名政府官員見到她就很高興地問,政府給你們捐了好幾萬,你們這一下可就不缺錢了吧?當時鄭曉潔聽到此話一頭霧水,才知道自己辛苦維護的電影院被人利用了。

鄭曉潔說,最痛苦的還是有些盲人不理解。很多盲人開始不信任心目影院,覺得心目影院一定是拿他們作秀、賺錢,有利可圖 。「有的志願者講完電影,感到很開心,就自己出錢請觀眾吃飯,但是下一個志願者來了講完電影就走了,觀眾就以為我們把他們的飯錢貪污了。」

「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太痛苦了,我太痛苦了,我都想去跳樓。但是觀眾向我表示他們的生活發生很大變化,我就覺得我做的事情很有意義,應該堅持下去。「 鄭曉潔還講到一件事,他們的一位女觀眾,自從失明以後就禁止她家人看電視,7年以來她的唯一樂趣就是打電話。後來她在心目影院看電影以後,她丈夫和兒子特別開心,打電話感謝鄭曉潔幫他們「解禁」電視。

鄭曉潔感嘆:「我逐漸發現原來我的舉手之勞,真的改變了很多人的生活,而且盲人依賴我們。我每次覺得做不下去的時候,就覺得我的背後都是眼睛,我怎麼能放棄!」

無障礙社會

對於心目影院的發展,也有人持不同的看法。「中國有人公益基金會」創始人蔡聰說,自己就是盲人,但是自己沒有去心目影院看過電影。

蔡聰認為:「從公眾角度來看,心目影院是明眼人想為看不見的盲人彌補他們看不了電影的這個遺憾,這肯定是一件好事。但是從盲人和公益的角度來看,集中一小部分盲人在一起看一場電影的社交意義大於欣賞電影藝術本身。」

蔡聰指出,盲是他們這群人的特點,至於社會應不應該把看不見視為缺陷、憐憫盲人是值得討論的。「社會應該做的不是單純的一對一獻愛心,而是應該完善各種機制和標凖讓盲人可以和普通人一起看電影。」

蔡聰表示,目前在香港無障礙電影院已經出現,盲人可以在電影院通過佩戴專門講解電影的耳機和正常人一起看電影,互不影響,也起到了大家一起看電影的社交目的。

但是,目前中國還沒有對盲人口述電影的標凖,所以給盲人講電影還停留在個人推廣的層面。「我們做民間的慈善機構,最希望看到的是有一個標凖規範的行業指南,這樣更多盲人都可以更方便的看電影,而不是個人志願者成果的塑造。」

蔡聰和鄭曉潔都表示,近年來中國社會對殘障人士的關注度明顯增加,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他們的公益事業。但是蔡聰認為作為盲人,他們真正期待的不是一兩家專門為盲人服務的電影院,而是融入一個無障礙社會,得到每一位社會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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