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宜君

捷運開進民權西路站時，我準備啟動電動輪椅的電源，打算轉頭看看周圍有沒有人站在附近，好遙控座椅倒退出捷運時，聽見一個聲音說：「妳怎麼擋在門口，我要下車。」我愣了一下，我和我的椅子是剛好佔住正對車門的一塊空地，但離車門還有一段空間，而且附近也站著一些乘客，怎麼就說我擋路？不是應該要說「借過」嗎？尋聲抬頭看向有點年紀的阿姨，我笑著跟她說：「我也要下車。」假如途中扶手擋住阿姨的去路，她會說扶手擋路嗎？如果碰上其他站在門邊的乘客，她會說「借過」還是自己繞路？

一路倒退順利滾出捷運後，我立刻迴轉電動輪椅直奔不遠處的電梯，順手按住向上的按鈕，想讓裡面的人先出來，剛剛那個說我擋路的阿姨，趁機快步走入電梯，她的後面跟著走進好幾個老人，他們幾乎把電梯的空位都佔滿了，最後進去的那幾個年輕人，或許是看到坐在電動輪椅上的我，又都走了出來，打算讓位給我，不過這頂多夠兩、三個人站立的空位，根本不足以擠進一台電動輪椅。當我忍不住幻想：會不會再有一、兩個人走出來讓我搭電梯時，又有幾個人迅速卡位，我只好坐看這台站好、佔滿的電梯離開。

「一開始在裡面的兩個人，他們不是要出來，是要搭電梯上去，妳剛剛應該先進去的。」雙手撐著一把直傘站在旁邊的女人跟我說：「等一下我在外面幫妳按電梯，妳先進去吧，不要讓誰啦！」我還沒聽懂這女人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電梯已經下來，只是門打開時，裡面還有一大半剛才搶搭上樓的老人，他們正在互相討論，到底應該上去，還是下來？於是，我眼睜睜看著等來的電梯，又裝滿一堆人關上門。

上次我也是在民權西路站搭電梯，當時準備操控電輪滾進電梯卡個好位子的時候，眼角餘光瞄到走路步伐有點搖晃的一雙腳，擔心他會被我移動的輪椅撞倒，或是被慢慢關起來的電梯門夾到身體失去平衡，憑直覺按住電梯按鈕，我不忘對後面排隊接續走近的人說：「不要急，慢慢來。」當我回神時，電梯裡已經佔滿人，我還在想我的位置咧？只聽有人在說：「他們怎麼這樣？不是應該讓不方便的人嗎？」轉頭發現一對推著娃娃車的男女，年輕的男子一直飆罵三字經，不顧長髮女子的勸阻越罵越大聲，原本皺眉忍耐髒話刺耳的我，聽著反覆的「幹！幹！幹！」忍不住輕笑出聲，電梯是禮讓老弱婦孺，不是優先禮讓行動不便者，又沒膽當惡霸對擠進電梯的人喊「請你出來讓我搭！」自己心軟被人鑽空，真是活該。從樓上下來的電梯淨空後，這對男女先按住電梯，揚聲阻止意圖搶搭的人群：「等一下！讓她先！」堅持讓我優先，他們以及後來的人再進去。出門時依靠電動輪椅代步的我，不管遇到什麼狀況，都有張椅子坐著等，其實真的不在乎這些進出的先後順序，也相信一起搭同班電梯的人，會記得留個位置給我，卻忘記人多半要先滿足自己的需求，才有可能看見別人的需要。如果今天我對著電梯裡面的老人們說：「請讓我先搭。」會有幾個人願意走出電梯？

在台北生活十幾年，我學會搶搭車、搶搭電梯，只為要搶時間，好讓生活從容一點。很多人不計較讓我先進電梯卡位，若發現內部剩餘空間不夠大時，還會出聲呼喊「走啦！讓她搭！」邀同行者或旁人讓位，率先走出來轉搭電扶梯或走樓梯，這些動作通常都在瞬間發生，很多時候根本來不及跟對方道謝。由於長年行動不便，從拿輔具行走到成為一個輪椅族，我深知禮讓的重要與身體碰撞可能帶來的傷害；對於年長的人，在時間許可的狀況下，我樂意禮讓對方先行，每當看著這些人依序飛步而入，填滿本該容我暫坐的空位，不管有沒有在趕時間，我總在心裡暗罵自己蠢，下次還是沒記取教訓又先幫人按電梯，因為有很多人曾經為我這麼做。或許所謂的禮讓，不只是說話時，會記得說「請」、「謝謝」、「麻煩你」的好習慣，而是願意側身相讓，留給偶遇的陌生人一個空間通行，因為你知道自己還可以搭手扶梯或走樓梯，這個人卻只能等電梯。

備註：我寫這些已經發生的故事，不是有意指責什麼，重述遭遇的窘境，也讓我明白這些態度和對待，是來自長期的誤解和缺少互動的不解，希望有一天我們的社會能越來越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