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昀芝

前幾日，手持白手杖，一手搭著兒子的肩，走在鬧街的騎樓，兒子突然頓住了腳步。正疑惑間，有個聲音劈頭問：「你什麼時候看不到的？」我楞住了，正在思索此人是誰，對方又問：「你在慕光嗎？」他又說他曾在慕光盲人重建中心擔任過志工，對視障者很了解云云。至此，我確定這人我並不認識，他的探問全是出於好奇。於是我維持著基本禮貌，盡可能回答他接踵而來的問題。

從手持白手杖走出門的那一天起，這樣的路人，這樣的場景，已經數不清究竟遇上多少回了。有時是兒子帶著我，有時我獨自一人打著手杖，每每有人把我攔下來，接著就問一大串關於我視力的問題。問得最多的就是：「你看不見嗎？」「怎麼會看不見？」「什麼時候看不見的？」即使已回答過無數次，我仍盡可能耐著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等他們了解我是真的看不見，而且是完全看不見時，他們又會說：「可是你的眼睛好漂亮，完全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的，真的好可惜……」我會再安慰他們說，沒有關係，不會可惜，有些事，遇到了就是要接受。然後他們又是一陣唏噓。

雖然如今，我已經很習慣應付這樣的探問，但在剛拿白手杖、視力慢慢退化即將失明時，陌生人的每一次探問，每一個好奇，都像尖刀般往我心裡刺，往我身上戳。我總要克制住猛然上湧的淚，強作鎮定，才有辦法回答那些問題。

所以，雖然現今已逐漸習慣這樣的場面和探問，但我仍然想把這幾年積在心中的感受說出來。

可不可以，多給我們這些手持白手杖的人一點空間、一些尊重？

也許對於你來說，看見一個手持白手杖的人，會覺得很新鮮、很稀奇，所以有很多話想問、很多事想了解；但你可知道，也許你面前這個拿著白手杖的朋友，他的人生，正處在最艱難的時刻；他也許還沒準備好拿白手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失明，還沒習慣陌生人的頻頻探問，還不能接受自己將永遠成為一個盲人；你的每一句看似平常的探問，都可能勾起他心裡最深的傷、最不想說出來的痛。

所以，如果你遇見一位手持白手杖的朋友，請不要輕易地問他為何會看不見。除非他自己願意說。

請你理解，也尊重每個人都處在不同的狀態。拿著手杖的我們，可能是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氣才走出家門的，我們也需要自己的空間，就像其他人一樣。

如果有一天，即使我拿著白手杖，所有人對待我仍像對待平常人一樣，沒有好奇探問、沒有奇異眼光，那該有多麼好。那麼，剛拿起白手杖的朋友，出門時也不用惴惴不安，走在路上也不用擔心受怕，到那時，也許你們會看見更多願意拿白手杖出門的朋友。

由衷期盼，真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