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陳芸英

今年暑假，愛盲基金會到處尋找店家，希望為兩位大專視障生提供實習機會；但礙於「全盲」身份屢遭拒絕，最後找到認識但不熟的「小兔子鄉村輕食雜貨鋪」。

這家店由兩位年輕夫妻組成。「小兔子」是他們家女兒的小名，所以大家分別稱兩夫妻為「兔爸」和「兔媽」。

初步接觸時，他們歡迎「低視能」的孩子實習，雙方也達成協議。但後來來了兩位「全盲生」，這嚇壞了「兔爸」和「兔媽」，「你看看我們的茶壺，都是進口貨，很多是從日本迪士尼帶回來的，很貴的。」擔心全盲生可能因不小心碰撞而把破這些「寶貝」。焦慮之餘，「兔媽」冷靜地想，「對方推薦兩位『全盲』的孩子應該有充分理由，不妨聽聽社工怎麼說。」

社工說，「這兩個孩子比低視能的孩子更想爭取這份工作，而且寫的履歷表都沒有錯別字，來應徵時，穿著得體，允諾會準時上班，求職意願積極，態度非常好……希望你們給個機會。」

店家心軟了，他們也想做公益回饋社會；雖然答應，但心情卻焦躁不安。

下一步由定向老師到店家勘查地形，「OK，這環境沒問題。」說的是肯定句。

「你確定可以嗎？」「兔爸」和「兔媽」提出疑問句。

其實這家店小，座位和座位之間的距離很近；曾有部落客寫道，這家是全台灣雜貨最多的店，兔爸說，「我們這樣的店跟視障者想要實習的環境，不是很衝突嗎？桌椅都很矮，要蹲下去才能點餐，孩子們真的有辦法嗎？」其實店家應徵過很多工讀生，尤其假日，還不到下班就癱了，因為真的很忙很累。

接下來老師帶他們做「定向行動」，認識環境。但一起步就「碰」的一聲，原來是碰到桌腳，兩夫妻很擔心接下來會聽到「鏘」打破餐具的聲音，因為那才是最可怕的聲音。所以熟悉環境的同時，「兔爸」和「兔媽」也尾隨在後，一再叮嚀，「請你們一定要小心，因為很多都是絕版品，有錢也買不到……」

他們走了幾圈已經知道店家的東西很多，無形中有壓力了；而老闆也發現他們的空間感不錯；社工並進一步製作點字圖教他們認識店家的位置，碰到什麼代表已經走到哪裡，以建立起心靈地圖；同時製作點字菜單，方便點餐。

兩位全盲實習生分別是淡江大學即將升大四的晉宏和小他三歲念世新的少傑。

由於兩夫妻從來沒有接觸過視障朋友，連按摩都沒有，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相處，擔心講話會不小心傷到他們的自尊；但社工提醒店家，「就當全盲生是一般人即可。」

不過關於餐飲部分，還是由店家先教社工，再透過社工教實習生，包括點餐、帶位、洗碗，還有三明治都要會；這部分將衍生出哪個步驟需要輔具，例如開水怎麼倒、電子秤怎麼看、糖水怎麼量……都討論出一套SOP流程，甚至規定多久時間內必須完成，不能因為全盲就可以拖延時間。

剛開始店家處於備戰狀態，總是小心翼翼。上班第一天，「兔爸」見他們來馬上幫他們開門；進廚房，趕快拉開門簾；「兔媽」看他們上廁所，「咦，怎麼沒開燈呢？我就好心的幫他開燈。」後來才想起來，「不對啊，他們看不見啊！」單就這件事，她還請教社工，「還是開燈啦，不然客人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人。」兩夫妻為了怕孩子端熱茶燙到手，還考慮買餐車，正當研究如何用推車送餐時，社工說話了，「千萬別這樣，不需要因此而改變；請讓他們適應環境，因為有一天他們也要出社會。」況且推車更麻煩，因為走道的寬度只能容許一個人……最後因全盲實習生所改變的只有撤掉吧台前面的三張椅子而已。

這裡的客人大部分是熟客，為了即將有兩位全盲的實習生到店裡來，夫妻兩特別跟客人溝通，「若有不週，請多包涵。」客人得知訊息都非常高興，有的客人在他們完成點餐服務後豎起大拇指表示「讚」呢！

在店家眼裡，兩位實習生個性稍有不同。少傑人多時性子急，但口才較好；晉宏沈穩，做事積極認真，「兔爸」說，「他洗的碗比我洗的還乾淨」，但他說話聲音小，點餐時客人常聽不見晉宏的聲音；不過，兩人都想體驗工作，證明自己跟一般人一樣，這股企圖心都一樣。

經過一段磨合期，彼此都可以輕鬆的工作。只是通道窄難免擦撞，其中一次晉宏和少傑一進一出，真的差一點就撞在一起了，「還好沒親到！」在場的人聽了都哈哈大笑。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他們輪流做內、外場。內場負責做餐、洗碗；外場負責點餐、帶位、送餐、收餐盤。這些在一般人看來平常的事，但全盲生做來一點也不輕鬆。以三明治為例，他們斜切土司容易切歪，初期端出去給客人之前，夫妻兩得先修正一番才行；又如淋上蕃茄醬或芥末醬這動作，常因力道控制不易而擠出太多，所幸改買小罐的……這些成品前兩個禮拜都不好看，包括擺盤，兩人勤加練習後才漸入佳境。

可喜的是客人對孩子的評價都很高，不會因為視障而有不同，而且他們的記性強，點字菜單第三週就不用，單靠記，同時也記客人，例如第二次來的客人會問是否上禮拜來過，後來客人反過來鬧他們。有一次晉宏負責一桌八人的點餐，前三人點完餐故意跟他聊天，聊完後面五人繼續點餐，最後請他覆誦一遍，居然完全正確。由於都得跟明眼人一樣好，客人開玩笑的說，「你真的看不到嗎？是裝的吧？」

暑假的實習一個半月，兩位實習生原本不認識，一開始會鬥嘴，快結束卻想珍惜對方並且互相幫忙，「我幫你泡好一壺茶，放在櫃臺右邊喔！」後期兔爸和兔媽就常聽到這樣溫暖的對話。

「小兔子鄉村輕食雜貨鋪」過去也請過其他工讀生，相較之下，他們發現「全盲生」比較棒，包括做錯事不會把責任推到自己看不見；包括有一次少傑因公車司機沒報站而遲到，還有捷運保全接錯人了，把他帶到別的地方，「對不起，我遲到了。」沒有多做解釋。

提到晉宏，「兔媽」說，店在板橋，中午才開門，但住在淡水的晉宏卻提早半小時到，「我猜你家住巷口的樓上吧？」晉宏還開起玩笑，「糟糕，終於被發現了。」「兔爸」說，在吧台隨時可以聽到笑聲。

實習結束了，雙方依依不捨，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合作，晉宏表示週末週日有空，「太棒了，那麼來幫我們吧！」他們珍惜彼此，因為都從對方身上得到了寶貴的人生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