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堯

一輛電動機車從我身畔駛過，我停下盲杖的動作確認狀況，熟悉的話音響起：「敬堯老師！」我笑了，那是安娜載著剛畢業的小碃在外兜風，不禁想起月餘前她倆還在學校的往事……

小碃是位自閉症兼有智能障礙的女孩，在專收特殊生的學校裡也屬較重症的孩子，因此家裡申請外籍看護照顧她，就連上學時間也是整日陪讀，而那位看護大姊便是遠從印尼來臺的安娜。

第一次見到跟在小碃身後的安娜，便驚訝於她說中文的能力，得知她只學了三個月更是佩服。由於上課期間，照看學生是教師職責，我會請她先去休息，然而每當體重破百的小碃情緒躁動，在班上尖叫蹦跳之際，她總是當先衝進教室安撫；尿溼褲子，教助尚未出手，她已俐落地更換完畢；下課時樂於跟孩子互動，逗得他們呵呵大笑。

某次，她神色緊張拿了罐自己作的辣椒醬說要送我，並不斷向我道歉，一頭霧水的我打聽後才明白，原來有人跟小碃母親說她在校不盡心，回家後便被約談。我退回辣椒醬向她解釋那人不是我，要她放心，安娜笑著堅持要我收下；我留下異國醬料的好味道，卻也從中咀嚼出些許寄人籬下的無奈心情，自此我們逐漸熟絡，我方曉得她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現由先生在家獨立照顧。

因為信仰的關係，安娜沒有搭校內伙食，而是自己準備午餐，她和隔壁班照料另一名學生的同鄉看護安妮，會在教室外走廊的角落備料烹調；在香氣四溢的蒸騰裡，笑著端著佳肴為我們碗內加菜，分享她精湛的廚藝。無論乾煎抑或濃郁的醬燒，總少不了那一罐的辣香，彷彿是她故鄉暖溼天際下的熾烈陽光。除了烹飪，安娜的歌喉也是一絕，學校舉辦卡拉OK比賽，她和小碃登臺唱了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就連麥克風瑕疵的輸出都無法掩蓋她清媚的嗓音，似乎真有一輪明月照在安娜心上；其後她跟安妮帶來的印尼熱舞更是high翻全場。

那天安娜異常沈默，下課時禁不住上前關心，她搖頭說沒事，頓了頓，忽然硬咽道：「我先生說小孩生病了，我好擔心。」語畢旋即掩面奔進廁所。

我一時楞住，眼前浮現她微笑作菜的身影、清媚嗓音下的笑容、小碃無微不至的照看……，原來，那都在說著她對家鄉的眷念、家人的想念、孩子的思念，思念在海峽的海峽之外，那個遠隔兩地、久未謀面的親憐蜜愛。臺灣經濟的富庶，使你我無需為著生活飄洋過海流浪他鄉，可曾想過這其實是多大的幸福？

有輛電動機車駛過，妻說是看護載著小碃，但那人不是安娜。我想她已回到那充滿溼潤綠意的家園，她不再思念，無數的他們卻將愛留在這裡，因為陪伴，讓這些特殊孩子的生命多了點豐沛的光彩。

備註：本文獲今年第四屆瀚邦華人文學獎小品文第二名，經作者同意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