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宜君

每年報稅季節，同事之間難免會詢問彼此「你今年要繳多少稅？」玩笑比較一下收入來源與節稅的方法。領有身心障礙證明的人，不用苦思今年有誰可以扶養、要怎麼樣列舉申報省錢，附加的身心障礙扣除額即能減稅，甚至退稅，這已經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常識。

「妳呢？」同事紛紛圍過來問我：「妳應該繳很少吧？」、「還是根本不用繳？」我覺得一個問題被人猜錯兩次就可以公佈答案，於是說：「我今年退稅耶！」謎底揭曉後，他們很有默契「啊」了一聲，個個一臉明白點頭說「也是！也是！」有人誇我節稅有方，有人說我為自己大賺一筆，有人說我之後一定又會把錢拿去買書，大家看著我笑說：「真搞不懂妳是聰明還是傻！」

「為什麼？這不公平？」一個不懂其中緣故的同事從旁插嘴：「我們的薪水應該差不多？為什麼妳可以少繳，還退稅？這不公平啦！」有好心人為他解惑：「你不知道嗎？她有『那一張』啊？」搞懂減稅的秘訣是一張「身心障礙證明」後，他還是不甘心，一有時間就對我嚷嚷「這樣不公平」。

「你既然這麼想要退稅，不如從辦公室找個窗戶跳下去，怎麼樣？」

「我又不是笨蛋！這裡是十樓耶！跳下去如果沒死也殘廢！」

「對啊！跳下去如果沒死，就能殘廢，還可以有機會申請殘障的證明……」

「為了省錢，讓自己殘廢，有點不划算，這種蠢事誰要，妳是白痴嗎？」

我想也是，通常不會有人為了省那幾千塊錢或幾萬塊錢，希望自己從此以後一生殘廢，不良於行落得病痛纏身。不過人的眼睛，多半習慣看見別人擁有的美好，輕易遺忘所有的美好之後，其實也連帶著許多不足以及缺憾，如同行走不便的我，常會忽略不用電動輪椅代步的人，走路走久了也會腳酸，需要找椅子坐下來休息。

「身心障礙證明」不僅可以用來減免稅款，參觀展覽、演唱會購票、搭乘捷運、公車、復康巴士，都有優待。有些人會說，「都不方便了，還想著到處跑！」、「為什麼他可以買優待票？」、「國家為什麼要花錢養這種人？」在很多認真工作的人的眼裡，所謂的身心障礙者，不過就是一群整天說無障礙設施不好，濫用國家福利資源又不事生產的人，只能深感社會待人不公平，我常因此被罵貪小便宜或薪水小偷。

你可以對著身心障礙者大聲笑罵「不公平」，但是這些人又能去跟誰催討公平？從懷胎到出生，每對母子都承擔許多不確定的因素，風險絕對不亞於跳樓生還，在這樣幾近九死一生的賭注下，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選擇今天要不要從十樓高的地方往下跳，有機會選擇這輩子不要成為一個身體機能有缺損的人，就算願意花大錢，有時候吞食再多良藥，也養不出健康的身體。

或許，你和我領的薪水差不多，但是真的不需要過於忌妒我繳稅比你少，因為除了買書的零用錢之外，我要花很多時間和錢去看醫生；或許，你聽說我可以提早退休感覺很不錯，笑我可以實現游手好閒的生活，不過那時候我每天的娛樂，可能是在床上睡覺作夢。你說的沒錯，跳樓太蠢，不如我用這張好不容易得到的「身心障礙證明」跟你交換人生吧？如果花錢就可以買回一個健康的身體，拜託你告訴我去哪裡買，我真的願意傾家蕩產換取一個健康終老的機會。

我寫這些已經發生的故事，不是有意指責什麼，重述遭遇的窘境，也讓我明白這些態度和對待，是來自長期的誤解和缺少互動的不解，希望有一天我們的社會能越來越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