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報導】蝙蝠俠的故事(下)

蝙蝠俠認為流點眼淚或受點輕傷,有什麼關係呢?跑去撞鐵桿固然不好,但是完全禁止盲人嘗試奔跑才是災難。最終會讓他們失去建立視覺體驗的機會。


文/盲教協會提供 

編者按:本文源自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This American Life節目。敘述一位從十三個月大就因眼癌,而移除雙眼,但透過彈舌的回聲定位,所有生活都能自理的人物故事。這篇文章由台北市關懷盲人教育協會的志工林家慶、王子泰老師翻譯,張麗華老師改寫整理,提供視障者家長閱讀,希望經由他人之經驗,對教育孩子有所幫助。 

這位被稱為「蝙蝠俠」的人,不僅能作自己的伙食,穿越車陣,還能乘騎腳踏車,甚至還帶領一大群採訪記者到一處他喜歡的森林深處裡爬樹。 

那處所在非常安靜,是蝙蝠俠心寧養分的地方。要走過懸崖,明眼人都會有點擔心,但他經由彈舌,好像看得清清楚楚。 

蝙蝠俠今年四十九歲,立誓拯救所有的盲人,都能做出「盲人不能做的那些事」,其實也就是明眼人能做的事,也是他透過回聲定位,能在腦裡呈現比明眼人較為模糊的影像,但也因此可以完全自理生活。他要成為盲人裡濟弱扶傾的「蝙蝠俠」。本文的網站為this American life.erg於2015年1月9日”This American Life”節目中播出。 

由於本文過長,本刊分上、下兩集刊出。這一期刊出下集。 

目前美國大多數盲人兒童已經不再上盲人學校了。 

根據美國1975年頒訂的〈身心障礙兒童教育法案〉規定,大多數盲人兒童都要就讀各地公立學校。就立法精神而言,固然良善。但是各地公立學校,仍然承受很大的壓力,他們必須確保兒童安全,不然會被告上法院。因此,許多盲人學生仍然由教學助理照顧。這樣雖然不是壞事,但有時會演變成教學助理幫這些盲人兒童,打理好一切的情況。就像亞當的例子。當你減輕別人的負擔時,也等於剝奪別人成長的機會。 

露露曾和一些不讓盲人兒童碰遊樂器材的母親談過,最讓人發毛的事情,或許是大多數盲人兒童會直覺地開始彈舌或是彈手指、跺腳,靠聲音來測試周遭環境。但這在通常會被制止,別人都會說,這是不符合社會規範的行為。所以,盲人沒有機會發展這項技能,無法成為和蝙蝠俠一樣是事事自理的盲人。 

上次我們採訪蝙蝠俠時,他立誓要成為現實世界中的蝙蝠俠,對於受到社會中低期望壓抑的盲人施予援手。只是盲人並不想要有蝙蝠俠這樣的解救者出現,他們認為彈舌很丟臉! 

蝙蝠俠心知肚明,他完全瞭解自己要面對的阻力。所以他成立了一個非營利組織,專門教導回聲定位法。他遇到了一小問題,就是當時一般人普遍沒聽說過由盲人教導盲人生活自理的概念。 

這時候,騎自行車這招就能派上用場了。雖然蝙蝠俠不喜歡這種眾人對他嘖嘖稱奇的感覺,但他知道這樣可以吸引大眾目光。於是,他開始上各大電視節目表演。 

大家開始議論紛紛,有人把他當成吸血鬼之類的妖怪,也有人說是信仰治癒了他的缺陷,種種意見不勝枚舉。但藉由上電視曝光的機會,他嘗試向電視機前的盲人兒童傳達某種訊息,希望有人能聯絡上他。 

回聲定位法和彈鋼琴一樣,都是可以經由訓練習得的技能。某些人可能會比其他人在這方面更有天賦,但蝙蝠俠認為每個盲人都能學會。他透過電視宣傳,確實有效。慢慢地,開始有家庭聯絡上蝙蝠俠,也代表他開始面對真正的挑戰。他真的可以幫助盲人兒童,消弭低期望造成的傷害嗎?就道德層面來說,事情從這裡開始變得有點複雜。 

有一個大約10年前遇到的案例。故事的主角是一名10歲的小男孩。他住在位於華盛頓州的蘋果園裡,是一名不願離開家裡的男孩,蝙蝠俠打算讓他嘗試爬樹。果園裡有很多樹,但是男孩不願意配合,於是蝙蝠俠把他的玩具全部拿走,企圖藉此讓他走出家門。 

大約過了一週,男孩終於願意嘗試爬樹。他爬上第一階和第二階樹枝,然後放棄了,不想爬樹了。但是,現在不能選擇放棄。也許可以決定日後再也不要爬樹,但現在就是要爬這棵樹,要決定往上爬或往下爬都隨便。然後男孩開始尖叫,喊到嗓子發啞,而且在樹上跳,真的從樹上跳下去,就像發狂一樣。蝙蝠俠就在男孩下方,順手抓住了男孩。然後他們就在樹上爭執。最後他們一吋一吋慢慢往上爬,花三小時,才爬到了60英尺高的樹頂。 

不過,最後男孩是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的。男孩開始找到自己的踏腳處,和可以用手抓住的施力點。蝙蝠俠認為這種訓練,加上父母願意讓孩子接受挑戰的決心,最終改變了男孩的人生。到了13歲,男孩脫離了過去的陰霾,還加入男童軍團。這是以前的男孩,絕對做不到的。 

記者亞歷斯認為故事中的訓練方法,算是有點瘋狂。他很懷疑,這種近似霸凌的教導方法,目前在美國還行得通嗎?所以大多數盲人學校都不願意聘用蝙蝠俠,因為不信任他。他們擔心蝙蝠俠的做法對學生太危險。 

蝙蝠俠認為這是態度的問題。留點眼淚或受點輕傷,有什麼關係呢?他一向認為這是必要的代價。跑去撞鐵桿固然不好,但是完全禁止盲人嘗試奔跑才是災難。最終會讓他們失去建立視覺體驗的機會。 

若文化認可盲人的視覺能力,就會有更多盲人學習看見世界。這是很淺顯易懂、理所當然的事。他這麼想的原因是,他說自己能看見。他有視覺體驗,能看見影像。也就是蝙蝠俠看得見有空間感和景深感的人物影像,與明眼人的視覺概念相去不遠。 

有位任教於英國杜倫大學的神經科學家,他是視覺方面的權威,專門研究腦內成像,也就是研究我們看到的影像是如何建構的。

他在七年前看到一段蝙蝠俠輕而易舉地在一排車間,四處移動的影片,不禁懷疑蝙蝠俠的大腦,是否真的能建構影像?他覺得這真的和視覺很相像。 

這位專家再次提醒我們,即使你覺得影像就是放眼望去所看到的實體,但事實上卻是在眼睛後方的成像。影像是頭腦所建構的產物。大腦的視覺皮質區會建構影像。 

於是,這位專家請蝙蝠俠和另外幾位也會回聲定位法的人,進入他的實驗室,並錄下他們透過彈舌辨識空間中不同物體的聲音。有汽車、街燈柱、沙拉碗及移動的沙拉碗。 

那移動的沙拉碗,是用釣竿勾起沙拉碗,緩緩向上拉。被試驗者的耳朵裡裝了麥克風。錄下了他們實際聽到的聲音。然後讓他們躺在核磁造影機器中,把每個物體的錄音,再逐一播放給他們聽,以便觀察他們的大腦反應。 

接著進行第二次研究,把他們的機器讀數,與明眼人看相同物體時的大腦活動情形,相互對照。 

結果發現,雖然數十年來科學家假設盲人的視覺皮質區會變暗,但是蝙蝠俠的視覺皮質區卻相當亮。發亮的方式很酷。這些不同的大腦分區全部都與視覺有關,有一區專門負責處理物體的移動,就在耳朵後方。還有其他完全不同的分區,分別負責處理物體的構造。 

在蝙蝠俠的大腦中,許多分區都是亮的。負責處理物體色彩和光度的部分沒有反應,但是位於耳後的物體移動處理區,在沙拉碗移動測試過程中,開始有血流脈動。活動跡象非常旺盛。大腦中用於定向的類網格系統。讓專家可以看到沙拉碗經過這些象限的軌跡。實驗結論是:不一定需要眼睛,才能產生視覺。真的,不一定需要眼睛,才能產生視覺喔! 

其實不止這次的實驗發現這項結果。1990年代中期,哈佛大學的實驗室,首次提出了相同的論點,研究人員發現聲音和觸摸能讓大腦的視覺區產生活動。 

從此以後,有數十個實驗室,開始研究這種視覺影像的細微度和鮮明度。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的Santani Teng就嘗試判定盲人對這些影像的感知敏銳度,想要以常人適用的視力測驗來類比盲人的視力。研究結果發現,盲人的75%局部化視閾,表示他們的空間感知敏銳度達到1.5度視角的可見範圍。也就是說,盲人的視覺影像,與常人的邊緣視野頗為相似。 

請想像你一邊走路一邊用手機輸入簡訊,當你注視螢幕時,旁邊的街景在你眼中看起來是怎麼樣呢?您還是可以瞥見朝你走來的人、一旁的車輛和路樹,但無法看清標誌。他認為這就是蝙蝠俠看到的世界。所以憑良心講,蝙蝠俠不覺得自己失明。 

這世界上唯一知道事實的一種人,就是後天失明的盲人。盲眼視覺真的能比擬明眼視覺嗎?蝙蝠俠的死黨從14歲開始全盲。但他學會回聲定位法之後,又能看到周遭世界了,雖然比以前更模糊,且失去色彩。但他覺得他現在看到的物體,跟明眼視覺看到的一樣真實。 

是否盲人都能這樣呢?不是的!這正是重點所在。 

那位德國神經學家研究了不會回聲定位法的盲人,雖然他們的大腦視覺區也有一些活動,但並不活躍。當然盲童也可以等到長大,再學習回聲定位法,但年齡越大,越難學會。因此,蝙蝠俠完全不在乎把小孩弄哭,在他看來這些淚水,是換取視覺的必要代價。 

記者露露親自觀摩了一次訓練課程,對象是一位五歲的男孩。蝙蝠俠問男童的媽媽,附近有沒有公園或男童沒去過的一些地方。那次蝙蝠俠的死黨也在其中,他現在是蝙蝠俠的助教。這男孩會彈舌。 

當天的目標,有一部分是要讓男童走出自己的舒適區,另一大部分則是讓男童身邊的人不要干預,但這也是蝙蝠俠最主要想教的部分。於是他們進入男童的家裡。蝙蝠俠請男童示範他的彈舌。稱讚男童的彈舌很棒。 

然後,大家前往遠方的公園。男孩發現那是個運動場!這個運動場的兩旁,是交通繁忙的道路。蝙蝠俠的死黨要求男童仔細聽。他們打算讓男童自己在公園內走動。要用彈舌來探索這個公園,看看裡面有什麼?男童他找到了足球門網。嘗試找出公園一側的圍牆,他們正在草叢裡。但繞了一些路。 

蝙蝠俠死黨要求男童,回頭往他這邊走。接著終於找到了道路邊緣。我們要求男童說明現在聽到的吵雜聲是什麼?汽車嗎?沒錯! 

然後,要求男童往汽車的方向走。大家全都跟在男童身後。這時男童身邊只有記者、教母和男童而已。男童問他的弟弟在哪裡?他弟弟和其他人都在公園的另一邊。男童帶頭走在前面,想去找弟弟。 

這時的畫面是,一個五歲半的小男孩拿著白色小手杖,朝著面前車來車往的路走去,這真是讓人不敢看的一幕,而且離他最近的助教,也是盲人。 

助教要求男童注意聽前面的聲音,感覺一下距離。他離道路邊緣越來越近,剩下不到三步的距離,這時男童的教母衝過去把他抱回來,助教也明顯嚇了一跳。原本大家試著盡量跟在男童身後就好。助教完全瞭解教母想要搶救男童的原因,但他說這也正是容易造成教學失敗的關鍵時刻。 

通常明眼人的動作總是快了那麼半秒鐘,破壞了盲人學生的最佳學習契機。這種情形在許多盲人的人生中一再重演,使他們無法真正建立自信,失去信賴自我感官的機會。其實他們只要妥善運用手杖,並仔細透過聽力,讀取身旁的資訊,就不會出問題。 

記者露露問:「我覺得這個問題,有一部分在於視覺反應,畢竟明眼人能看到從遠方而來的物體。而盲人只有手杖和彈舌,在明眼人看來,時常會製造千鈞一髮的驚險畫面。」 

助教問男童:「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需要再往前走呢?」 

男童回答說:「因為前面有車子。」沒錯!車子代表前面是馬路。 

記者亞歷斯說:「許多父母在這種情況下,很可能因為害怕晚了半秒,會釀成悲劇,而忍不住早了半秒出手。教母就是從那裡把他抱走的吧!」 

當時是怎樣一番情景呢?這正是男童的教母所顧慮的。教母了解早了半秒,會危及學習目標。男童要學習如何做出判斷。但在當天結束時,教母更擔心的是:晚了半秒,可能造成的後果。沒有人真的希望男童去冒險。 

或許在改變對盲人期望的這項任務中,蝙蝠俠面對的最大挑戰,其實是關愛。對父母來說這很煎熬,他們一定想確保孩子安全,而你不能因此苛責他們。 

在佛蒙特州盲人機構服務的監事,他之前在節目中出現過。我們詢問他,究竟有沒有可能:像蝙蝠俠期望的那樣,透過努力讓大家對盲人的期望發生重大改變。他提出了一些難處,其中包括父母對孩子的關愛。 

如果孩子有視障問題,父母很難放心讓孩子照顧自己。即使對孩子期望很高,但難免會因為關愛而介入其中。 

這些父母當然想確保孩子安全,不要受苦受難。這是高貴的情操,但孩子的發展,會因此受到限制。所以,在投入這個領域的十年中,有多少盲人兒童騎自行車?大概五個吧。其實這已經算不錯了。 

社會風氣確實是有所改變。但蝙蝠俠會想到每個盲人兒童的家庭,都充滿父母的關愛,在校內和街頭隨處可見。蝙蝠俠的理想能在短時間內讓全國普遍接受嗎?應該很難吧! 

最終我們不禁疑惑,蝙蝠俠的終極精神支柱,究竟是什麼?大多數人所追尋的人生意義,著實讓蝙蝠俠覺得不舒服。他今年49歲,身邊從沒有過伴侶。而且他也排斥肢體親密行為。因這讓他覺得不安。 

我們終於走到蝙蝠俠要帶記者去的地方。那裡很棒!遠離塵囂,有棵巨大的老橡樹,也是蝙蝠俠最喜愛的其中一個地點。 

於是我們一起爬樹,看看能爬多高?20英尺,30英尺,大概40英尺了。爬得很高了! 

當我們都在枝幹上時,蝙蝠俠告訴我,他從未適應關愛的感覺。他從小就對親密行為不感興趣。不喜歡坐在大人腿上、不喜歡牽手,也不喜歡擁抱。他以前甚至會因為這些行為而作惡夢。內心會把厭惡的事,想像成和妖魔鬼怪有關。他曾經夢到有兩個夢。 

其中一個夢是身後有隻手在追趕他。另一個夢是有雙模型手臂要環抱他,好像要把他吞噬一樣。他不確定造成這些夢境的原因為何?可能是因為年紀很小就動了手術,也可能是因為不喜歡父母抱他的方式,或者天生就對肢體碰觸反感。誰知道呢? 

雖然小孩不見得要具備這種特質,才會變得獨立,但回首過往,蝙蝠俠也懷疑是否因為這種特質,而造就他不受低期望的影響。當大人伸出關懷的雙臂時,他一點都不想要接受,這點和我們大多數人的行為迥異。 

蝙蝠俠的母親認為生命中發生的每件事,都會對人造成影響。而且影響深遠。 

「你不會認為蝙蝠俠,可能是因為被忽視或缺少關愛,而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嗎?你有沒想過,也許你對他放任過頭,使他缺少了一些正當的關愛嗎?」 

蝙蝠俠的母親回答:「不,不會的。他很快樂。」 

蝙蝠俠也說他自己非常快樂。 

我們坐了一陣子,從下午到黃昏。聽,多安靜啊! 

突然間,意識到天色已晚,而且我們人在郊外,不免感到一陣惶恐。不過,又想到帶路的是蝙蝠俠,天黑對他根本不構成障礙,於是鬆了一口氣。

:::
:::

聯絡我們

Tel:02-7729-3322 or 02-2833-5677

Fax:02-2833-5687

Mail:service@twac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