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視障鋼琴者的舞台

〈彈琴說愛〉的確很另類—沒有明星,甚至沒有專業演員,說著流利中文的美國鋼琴老師與23歲的盲人鋼琴家許哲誠,師徒兩人邊彈奏鋼琴邊如相聲般對話,顛覆了一般觀眾對於舞臺劇的既有印象。 


文/陳芸英

七月份,我同時領教了兩位視障鋼琴演奏家的震撼。一位是台灣的許哲誠,一位是日本的辻(音同「十」)井伸行。前者演出的舞台劇〈彈琴說愛〉堂堂邁入一百場的驚人數字;後者則應邀到國家音樂廳演出,我閱讀了由他母親撰寫的《喝采》一書。兩人的鋼琴路有很多相同之處:他們都是從小全盲、從小就開始學鋼琴、都由家人發覺音樂天分、比賽得獎紀錄數不清……當然都在樂壇佔有一席之地。 

許哲誠坐在鋼琴前,世界彷彿從他的手指間開始流動

先談許哲誠吧。我去年採訪過他,是個靦腆的大男生,他說自己口才不好,很怕講話。那一次的訪談分兩天完成,我從不判斷這人口才好或不好,但他的聲音非常誠懇,尤其講到自己在奧地利因德文不好沒拿到學位失落返台落寞的兩年,我至今難忘他剖析心路歷程的聲音,還有那聲音背後的低潮。那一次的訪談他已在大陸演出很多場次了,做出不錯的成績,所以他講述故事的心情,感覺在爬一個山坡,從谷底慢慢往上即將爬到頂峰的心情。

訪談結束後,我答應他會購票觀賞他演的舞台劇〈彈琴說愛〉。 

〈彈琴說愛〉的主角就是許哲誠和他的美籍鋼琴老師范德騰(John Vaughan)。起因是,范德騰和表演工作坊的導演丁乃箏的先生是好朋友,他以毛遂自薦之姿特別希望能把鋼琴的演奏以戲劇的形式搬上舞臺;但是這項請求表演工作坊從未嘗試,完全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他們光排練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隨著一點點嘗試、摸索,這種未知的形式漸漸呈現清晰,最終成為了一個戲劇。 

〈彈琴說愛〉的確很另類—沒有明星,甚至沒有專業演員,說著流利中文的美國鋼琴老師與23歲的盲人鋼琴家許哲誠,師徒兩人邊彈奏鋼琴邊如相聲般對話,顛覆了一般觀眾對於舞臺劇的既有印象。 

由於兩位都不是明星,表演工作坊從原本預期只演三場到期待十場,目前已邁入一百場,這說明好的音樂劇永遠不寂寞。 

我的允諾直到七月二十二日才實現。 

我買第六排的票,這個位置可以讓我清楚看他在舞台上的表現。 

節目即將開始。舞台上只有兩台鋼琴,兩位主角(全盲的許哲誠與他的美籍音樂老師范德騰)在掌聲中出場。 

這齣戲就是鋼琴和相聲的結合。那個受訪時一直說自己口才不好的主角之一正在台上架式十足的說起相聲了呢,我既震驚又震撼,「是同一個人嗎?」他唱作俱佳,台語歌、中文歌、英文歌都難不倒他……我看得好感動。 

有個橋段是這樣的。 

許哲誠︰老師,現在作曲家最喜歡用的音是什麼?

范德騰︰應該是so la do re do。

許哲誠︰啊,我知道了。

許哲誠現場馬上彈出一首〈國父紀念歌〉,我們國父,首創革命,革命血如花……而螢幕上秀出一張國父遺照,引起全場哄堂大笑。 

范德騰︰我們也有一首歌。

范德騰則彈出〈I will follow him〉修女也瘋狂的主題曲,I will follow him,follow him wherever he may go…… 

逗趣的把一些音符串成一個組曲,讓觀眾拍案叫絕。 

舞台上只有兩台鋼琴,兩位主角(全盲的許哲誠與他的美籍音樂老師范德騰)在掌聲中出場。

這齣戲在表演工作坊的腦力激盪下,這對鋼琴師徒突破語言、視覺乃至國界障礙,運用古典音樂、藍調、流行樂以及各種令觀眾意想不到的表演元素,例如接下來的橋段可能是糗范德騰的,螢幕竟秀出「不准拍手」字樣;還有兩人四手聯彈時,由於一張椅子無法坐兩個人,范德騰竟然站在鋼琴上,用腳彈鋼琴,還很協調哩。 

我在觀眾席上回想許哲誠受訪時說談到在奧地利的求學歲月,教授教他彈貝多芬的曲子時,曾請專人教哲誠指揮,要他彈琴時手的動作像個指揮家,用鋼琴去揣摩樂團的抑揚頓挫,強弱分明,「你才能把鋼琴彈得像樂團的指揮一樣。」此外音樂的內容若是戀情,教授也會安排專人教他跳華爾茲,「你會跳華爾茲,就能彈出戀愛的感覺。」我認為奧地利教授的教導讓他的舞台表演更淋漓盡致了。 

聆「聽」詼諧生動對話,觀「看」瘋狂爆笑演出,「聞」得溫馨動人故事,「品」味純粹快樂滋味,這齣戲給我「多層次的享受」。乃至於表演結束後,我拍紅了雙掌,熱騰騰的手真想上前擁抱哲誠,真的好棒。 

表演結束後,外面颳風下雨,是颱風來臨的前奏,而當時新聞正播報隔天停課不上班的訊息;我平安回到家後在臉書寫道——颱風夜,享受音樂劇〈彈琴說愛〉。 

觀賞〈彈琴說愛〉的四天後,日本的全盲鋼琴家辻井伸行即將在國家音樂廳舉行鋼琴獨奏,這場鋼琴演奏我沒買票,後來得知當晚的安哥曲是演出辻井伸行創作的「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以及由他改編的民謠「茉莉花」,在演奏「茉莉花」時,全場觀眾更是爆以熱烈掌聲。

日本的全盲鋼琴家辻井伸行也在國家音樂廳舉行鋼琴獨奏

我雖然沒看表演,但買了他的書《喝采!全盲天才鋼琴家辻井伸行的圓夢之路》。 

書中說,辻井伸行8個月大時,他便能「聽」出不同鋼琴家的演奏。他在剛學會坐時,竟然就能彈著祖父母送他的YAMAHA U7鋼琴,而這時的伸行,當然也還不會說話,換句話說,伸行在還不會說話、還不會走路前,就先會彈琴,知道怎麼表現自己的感情了。 

練琴過程中,他無法識譜,只能靠錄音帶反覆聆聽,記下每一個音符。他看不到琴鍵,但隨著不斷的練習,讓黑白鍵融入了靈魂。面對再艱難的考驗,他始終微笑以對!17歲,他以史上最年輕參賽者之姿,闖入有「鋼琴界奧斯卡」之稱的「蕭邦國際鋼琴大賽」,並榮獲「樂評家獎」。 

這本書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作者(辻井伸行的母親逸子)寫的一段內容——伸行不管遇到什麼新曲子,都不會說「難」這個字,他只會問:「這首曲子漂亮嗎?」如果他認為那是一首漂亮的曲子,就會坐在鋼琴前開始彈奏。 

辻井伸行的書:《喝采!全盲天才鋼琴家辻井伸行的圓夢之路》

辻井伸行的母親逸子原為播音員,父親是婦產科醫生,得知伸行出生即全盲時,其母曾憂鬱到想自殺,最後她決定依孩子的本能發展,在伸行8個月大時,逸子發覺他的音樂天賦,便以「想到了,就立刻去做」、「開朗、愉快、不放棄」為座右銘,母子兩人三腳齊心讓伸行走向職業鋼琴演奏家的職涯,逸子將心路歷程寫成《喝采》一書,鼓勵其他有殘疾孩子的母親不要放棄希望。 

書中有一段內容敘述指揮家佐渡先生流著眼淚聽! 

那天晚上下著細雪,非常有聖誕夜的氣氛,天氣也非常冷。寒冷的夜空中有無數的星星在閃耀,溫柔地照耀著我們兩個人。對情緒高昂的我來說,不管是星星的光芒,還是如粉末般從天空輕飄飄落下來的細雪,都像是神送給我和伸行的禮物。

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我和已經十三歲、就讀國中一年級的伸行,得到了以前許多個聖誕節所沒有的經驗,我們被層層的溫暖包圍著。 

這一天,我們去了池袋的藝術劇場。 

「伸行,既然來了,要不要在這架鋼琴上試彈一下?」 

〈第九號交響曲〉的演奏結束後,這一天的指揮家佐渡裕先生還沒有擦去臉上的汗水,一看見到後台探訪的我們,便微笑地說著。那是我們初次見面,才剛剛打過招呼,佐渡先生看起來就好像一直在期待今晚與伸行見面似的。 

「好的。」 

伸行有點緊張地面對著鋼琴。 

「要彈什麼呢?」 

我也帶著緊張的心情,等待伸行彈出來的第一聲樂音。幾乎是即興演奏的一開始,我立刻就知道伸行彈的是蕭邦的〈第二號詼諧曲〉,和伸行作曲的〈塞納河迴旋曲〉。

啊!

一時之間,我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氣。我的這個反應並不是因為伸行的彈奏,而是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伸行的演奏才開始沒有多久,我突然看到旁邊佐渡先生的臉頰上,有著大顆的淚珠。 

佐渡先生在流淚! 

等伸行的演奏一結束,佐渡先生便緊緊地摟著伸行,說:「太好了。我很感動。」 

這時的伸行雖然已有連續前兩年在東京三多利小音樂廳演奏的經驗,卻還是一個連業餘領域都還沒有跨入的鋼琴家。我是抱著見到佐渡先生後,或許可以向他請教一件事的想法,來進行這一次拜訪。我想問他:「今後伸行是出國留學,向外國的老師學習比較好呢?還是留在國內,跟著實力堅強的可靠老師學習比較好?」 

結果,佐渡先生給的答案比我想像的更具體。 

「我能做的,就是介紹世界級的一流老師給伸行。還有,今後我也會考慮讓伸行加入和我有關的企畫活動。總之,伸行加油吧!我們可以在演奏會上一起演出。」

佐渡先生竟然給了我們這樣的回答。 

這位世界級的佐渡先生──被稱為是「伯恩斯坦最後弟子」的佐渡先生,竟然提議讓伸行參加他的演出! 

佐渡先生意想不到的回答,讓我覺得我們好像在聖誕節的時候,得到了最棒的聖誕禮物。而且,佐渡先生並不是表面上隨便說說而已,現在回頭看那一天晚上,可說是伸行邂逅了「世界音樂」之夜。 

七月,台日兩位視障鋼琴家不約而同的在台北綻放光芒,但願他們的演出和演奏可以鼓舞更多視障朋友展現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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