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萬花筒】溯溪
這個活動還真讓我「體驗」到溺水的感覺：單這個僅僅吸住我幾秒鐘的小漩渦就足以讓我感受到那股把人往下拽的強大力量。有人形容漩渦就像洗衣機那樣轉，還好我這件衣服不髒不用洗太久，哈哈！
文、圖/劉蓓君
翠兒問我要不要去溯溪，我毫不猶豫一口答應！多難得的機會啊，除了「不怕死」的視障者自己主動揪團，還沒有哪個單位敢辦這樣的活動吧！總是聽人形容溯溪有多驚險刺激，終於有機會可以親身經歷，怎麼可以錯過呢？
活動前幾天的下午都有雷雨，讓我們有些擔心，特別是前一天下午，當雷聲大作，
連在有隔音裝潢的教室裡都聽得到那震耳欲聾的雷鳴時，我和翠兒都不敢想像如果打雷閃電時我們正在水中該怎麼辦；當然更不希望活動停擺，經過向承辦溯溪公司再三確認後，他們保證活動可以按計劃進行沒有問題，才稍稍放心。而當天的確承天公作美，不僅天候宜人，且一滴雨也沒下！
我們一行有十二位視障朋友和十三位志工，一早在新店捷運站集合，每個人都興緻高昂吱吱喳喳地交談著，透露出掩不住的興奮和期待。
到達集合地點才發現，原來要參加溯溪的人還真不少！總共分成三批出發。當然我們這梯次是「勢力」最龐大的囉，因為盲友和志工是一對一的，統統加起來有二十五人之眾，再加上隨隊教練、攝影、一位記者……夯不琅噹三十個左右。
九點多，一位工作人員向大家作行前說明，提醒各項安全事宜，然後示範如何穿戴並分發溯溪鞋、防寒衣、救生衣、安全帽、手套等裝備。
曾經去澎湖浮潛時也穿過防寒衣和防滑鞋，但因為是當場試穿，所以不像這次，在報名時，我們必須先給活動公司個人的身高、體重、腳長，以便他們可以事先準備適合每個人的裝備。但是到現場一穿，按教練所說的標準還是有些尺寸的出入，於是就聽到這兒喊：「有沒有多二十四號的？」、那兒叫：「我二十三號太大了，有沒有人要跟我換？」一陣混亂後，終於每個人都滿意地找到屬於自己的鞋。
穿防寒衣是件苦差事，因為它很合身，哦，嚴格說應該是「緊身」。我記得上次去澎湖穿防寒衣並不困難，只要稍微拉扯一下就可以著裝完畢，但這次是先給身高、體重，活動公司可能太「小」看我了，給我一套M size的，拚命又拉又扯，搞得滿身汗，巴不得曾經練過縮骨功。這讓我想起，曾有一位朋友描述她如何躺在床上努力掙扎著穿上預防腿部靜脈曲張的褲襪，現在我非常可以體會那有多難了。最後還是我的志工嘉欣出手相救，幫我把身子塞進去，連要把袖子拉長一點，都只能一段一段慢慢拉。全身被緊緊裹著，突然覺得自己變瘦了，一向穿L的我，竟能塞入M裡！嘉欣也一再地照鏡子，說她難得這麼瘦。但若是穿這種衣服能保證變瘦我也不要，雖然不至於呼吸困難，可大腿和上臂繃得那麼緊，走起路怪怪的，又不斷冒汗……真恨不得趕快跳到水裡去。
一票人浩浩蕩蕩地往溪畔前進，開始有「要去冒險犯難」的感覺了。作熱身操後，教練說水溫只有十八九度（當天約有三十幾度），要我們下水試試水溫。一步一步朝水裡走，隨著水從腳踝涼到小腿、大腿、腰……心情也隨著緊張起來，不曉得將會面臨什麼樣的挑戰。或許是穿防寒衣，還是腎上腺亢進的緣故，我並不覺得水冷，倒是一時走得太深，水的力量讓我站不穩還往外漂，突然踩不到底，把我嚇到了。也許是看來還算平靜的桶后溪要先給我來個下馬威吧！
每個人都進到水裡之後，教練宣佈正式出發囉！他要求大家，腳步要直上直下，不可拖著走，一步踩穩再動下一步。志工帶著視障朋友慢慢涉水前進，既要顧好自己的步伐，又要指引同伴下一步該怎麼走，難度頗高，算是資深志工的嘉欣連聲說，在陸地上和在水裡帶盲友差太多了！大家都戰戰競競、臨淵履薄地向前邁進。
行到水緩處，教練要讓我們體驗一下漂浮的感覺，雖然剛才被踩不到底嚇了一跳，但因為水流平穩又穿著救生衣，所以就很放心地仰躺著，讓教練把我推出去，隨水波搖晃。我放鬆全身，感受水的沁涼，想像自己是一片葉，不期然地落在水面，跟著水的脈動東漂西盪，舒服極了！只可惜好時光總是短暫的，才漂一會兒，就有人攔住我──體驗結束。接著，真正的考驗才要開始。
一如大部份台灣的溪流，桶后溪的變化很多：深潭、淺灘、激流、瀑布、大大小小的石頭……這時候你會發現，要在水中移動光用腳一點兒也不管用，我們真的是使出渾身解術，十八般武藝巴不得全使上，手腳並用，攀呀、抓呀、滑呀、爬呀、游呀、拉呀地逆流而行。
.jpg "志工拉著視障者的手去碰觸石塊，同時也感受湍急的水流。")
當要越過一些不能直接跨過的大石頭，我們得攀著它爬上去，然後再順著滑下。遇到水流湍急，又無法兩人併行，我們就牢牢地拉著前面人的救生衣，像小學生排排隊，一個跟一個，依序前進。萬一有人腳下一滑，很可能會有好幾個人跟著倒或讓隊伍斷掉，因此人人都小心翼翼。
有些時候，我的志工嘉欣是口令多於人導法的引導。因為我們常常面對著山壁「橫行」，她十分細心地在我前方探索著較安全的前進路線──最好是有石頭可以攀附，我們盡量把手和腳插進石縫裡卡著以便讓自己更穩固。有幾處水深踩不到底，只能靠著雙手搜尋適合的縫隙緊緊扣住，絲毫不敢大意，努力和強勁的逆向水流對抗，把身體一點一寸地橫移過這「驚險區」。
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覷，越過急流的驚險自不在話下，但這次讓我不得不臣服的反倒是那些水深但流速看來還算平緩的河段，表面看似水波不興，一旦進入，才發現暗藏其中的巨大力量。像前面提到的「驚險區」，光憑著手的力量要逆著水讓自己往前挪，就得出好大的力氣。
還有一段，教練要大家自行游到對岸，有些人游過去了，無奈我試了四次都失敗：第一次和嘉欣併游，她一手拉著我，我們一起划水踢水，可是嘉欣很緊張，一方面是她不諳水性又得顧慮我，另一方面是，我們雖然努力划卻被水漂走。第二次嘉欣說既然我會游泳，那麼讓我自己游看看能不能渡過去，但我抓不準方向，於是有人在前面喊，要我朝他的方向游，我奮力地擺動四肢，中途還有人拉我一把，但只聽見嘉欣在後面無助地叫著：「她又漂走了！」。第三次我們仍不放棄，嘉欣跟教練借了浮板，我則拉著她的救生衣，希望用兩個人的力量渡河，但水的推力實在難以抗拒，我們又被水流往下游帶。當第四次我和嘉欣再度出師不利，漂回原處時，可憐的負責任志工顯然已精疲力竭，她用虛弱又似乎快哭出來的聲音告訴教練真的不行，她沒有力氣了。
屢戰屢敗的不只我們倆，最後只好由兩位教練各在河岸一端，拉起一條繩子，讓我們拉著渡溪。別以為拉繩子渡溪就簡單了，對我們或許比自己游過去快，但每一個拉繩的人力道都不小，兩岸的教練可是費了好大勁才能把繩穩住，所以一次不能太多人同時渡河，否則教練可撐不了呢，真是辛苦他們，所有人才能平安到達彼岸。
時屆中午，不知是體力耗盡還是防寒衣太緊，我已有點舉步維艱，但並不覺得肚子餓。等大家都過了溪，教練宣佈休息吃午餐。我們的午餐是一人一個飯團和瓶裝水。這在平時算不得什麼的東西，此刻成了人間美味，我們笑說這飯團絕對新鮮，因為全程維持在十八度低溫！
幫大家背食物的壯丁更是了不起，我們除了該有的裝備外，兩手空空都已走得氣喘吁吁，而他們還要扛著飯團和水與大夥一起攀石涉水，真該給他們按個「讚！」
休息片刻，我們還有未完的行程要繼續，驚險刺激的就要上場了。這次溯溪有個重頭戲就是跳水！到達要跳水的地方，頓時氣氛變得好緊張，我猜大部份的人都和我一樣，在掙扎著到底要不要去嘗試：從兩米高往下跳耶！這可不是開玩笑啊，想起來就腿軟，可是好不容易都到這兒了，不體驗體驗多可惜啊！我問嘉欣打算如何，她說她也會怕，但若我要跳她就跳。於是我們決定還是去試看看。一開始，教練一再鼓勵卻遲遲沒有人當先鋒，但當第一聲落水聲打響第一炮，接著夥伴們就一個接一個地往下跳了。
隨著隊伍前進，聽著同伴們身體「打」在水上的啪啪聲和週圍的驚呼聲，我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心中的「yes」和「no」也劇烈地交戰著。我不停地向嘉欣提問：高度如何？看來很恐怖嗎？是從突出的崖邊向外躍出嗎？要很用力地縱身嗎？落水的人是什麼情況？落水之後該怎麼做？拉到繩子要往左還是往右移動？
聽到嘉欣落水的聲音後，教練把我帶到跳水的定點，告訴我往下跳就對了，入水後要趕快翻身，順著水流會碰到繩子，拉著它就能上岸。這番敘述似乎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於我卻難如登天！雖然看不到身處的景況，光是踏在崖邊，知道一旦離開就會掉下去，雙腳彷彿釘住一般動不了。又無法想像著從兩米高往外跳，沒有任何憑藉會是怎麼個景況，雖然以前享受過乘拖曳傘飛翔在空中的樂趣，但那時背著大傘、有繩子和快艇連在一起呀，這回可是什麼都沒有。
有一兩次「幾乎」要躍出去，卻還是在最後一刻剎車。好想跟教練說我要放棄了，可是又想到和嘉欣說好兩人都要跳，而她已經做到了，我怎好反悔？只好牙一咬，深深吸口氣、閉住呼吸，抱著赴死般豁出去的心態一躍而出，接著就啪地應聲入水。剛碰到水有小小吃一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照教練的指示：翻身仰躺，隨水漂到繩索那兒，沿著繩子回到岸邊就會有人來接應。
.jpg "跳水之後可以抓住繩子回到岸邊，大家又害怕又想體驗！")
現在回想躍出的那一剎那，腦袋好像一片空白，又好像有在心裡喊著：「上帝啊！」朋友問我是頭先入水還是腳先入水，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真難想像那時怎會有這麼大的勇氣，每想至此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自己是怎麼辦到的？問嘉欣從上面看下去是什麼感覺？她說她也不知道，因為她是閉著眼睛跳出去的。搞半天她和我一樣什麼也沒看到！
我不像一些夥伴再去跳第二次，反正試過就好，而且，那份恐懼在我順利上岸後並沒有立刻消除。當嘉欣向我描述另一個團隊正在進行的體驗：每個人必須向箭一樣伸直身體躍出，幸運的，讓對岸的人拉到手就可成功過河，要不然就會落水，掉到一個小瀑布下面，得自己奮力地爬上同團夥伴那兒，我不禁又神精緊繃起來。坐在岸邊，以為他們玩完就換我們，聽著嘉欣的「實況報導」，心一直往下沈，因為成功的比率不算很高，我實在不想再來一次凌空搏命演出。當他們都結束，換我們往前走時，那種忐忑難以形容，心臟砰砰亂跳，似乎快從口中蹦出來了！
好加在！教練即時說我們不玩那個，憋住的一口氣才呼了出來。我們要體驗的，是以躺臥姿勢，順著一個急流（或算小瀑布）滑下去，接著會被一道漩渦捲入水裡約兩三秒，再被它「吐」出來，然後又是要仰躺著順水漂，碰到「攔截」繩再趕快翻身拉自己上岸。
.jpg "視障朋友仰躺著，手扣住救生衣、憋住氣，讓教練將視障朋友順著水推下去。")
只要不騰空我就沒在怕的，因為我相信教練們的指導，一路上也感受到他們很用心地照顧我們，何況我還有救生衣和安全帽……才這麼想，就聽有人驚呼：「啊，安全帽掉了！」不禁拉拉自己的帽子，還是不能太大意，有恃無恐啊。
輪到我了，我仰躺著，手扣住救生衣、憋住氣，讓教練把我推下去。本以為和跳水一樣很快就會到水裡，可是滑行的時間比我預期的久，我怕待會兒入水氣不足，於是趕緊再吸口氣，正當我想著吸氣的事，一股強大的吸力把我往下拉，是漩渦到了！我被那股力量轉了一兩圈，帽子稍微擦過石頭，接著就被「拋」出去了。可能是水流太急，我這次反而被嗆到，所以翻身仰躺時有點不舒服，我努力地擺動手，希望快一點抓到繩子好再翻身回來，但不知怎麼回事，和很多人一樣，我們順著水就漂往岸邊，被人拉起來了。
這個活動還真讓我「體驗」到溺水的感覺：一次是被漩渦往下拉時，以前常聽說有人游泳遇到漩渦而喪生，單這個僅僅吸住我幾秒鐘的小漩渦就足以讓我感受到那股把人往下拽的強大力量。有人形容漩渦就像洗衣機那樣轉，還好我這件衣服不髒不用洗太久，哈哈！另一次是在嗆水以後，因為水深、水流急，我不能站起來，又得趕快仰躺，嗆到的水排不出來，我只得繼續憋氣，怕水跑進肺裏，當然也不能咳，一心盼著「一線生機」─繩子快快出現。
在水裡待了老半天，行程即將完畢，最後一關也不簡單──我們得拉繩索沿陡坡回到路上。其實那段坡並不長，只是坡度大，沒法「走」上去，因此，我們得用力拉著只有兩端被固定，不時會搖晃的繩索，儘量壓低身體蹣跚地往上爬。因為繩子上打了些結，所以我每一次都抓在繩結前，這樣萬一往下滑可以有繩結頂著，而且兩邊有好幾位工作人員不斷提醒我們放低姿勢，又一直為我們打氣，事後嘉欣還笑說，好像有個倒楣鬼被我踩到手呢，但我可能太專注了，一點都沒查覺。
通過前面那重重阻礙、困難的考驗後，要回到溫泉會館這段路雖然身體有些疲憊，但腳步卻是輕盈的，踏在「陸地」上覺得好實在，緊繃的神精一下子全放鬆，讓人忍不住想哼歌。卸下裝備，像剝皮般地脫下防寒衣、沖個熱水澡，換上平時慣穿的寬鬆衣服，再來點輕食……哇，一身輕，感覺真是太棒了！
能順利完成此次驚險刺激的冒險，有好些人真得特別感謝一下：首先是發起活動的召集人翠兒。所有和溯溪公司、參與者聯絡的工作十分繁瑣；找合適的志工更是困難，就如嘉欣一再說的，陸上和水裡帶視障者可是大不同呢，而且志工和視障者還要「配對」，要考慮的包括身材、盲友的視力、志工的經驗……這麼多的大小事，翠兒幾乎是一肩扛起，聽她連呼再也不當召集人，就可以想見這項任務多麼艱難。
再來當然要由衷地感謝每一位超優的志工。其中雖然有定向行動老師、資深服務視障者的志工、完全沒接觸過視障者的新手，但每個人都卯足了勁地幫助我們，想方設法，仔細說明：或攀或爬或滑……看著我們的腳步，無非是要讓大家能更安全地往前進。不斷地鼓勵打氣，像熱情的啦啦隊，激勵視障朋友盡量去嘗試、體驗每一項活動。
最後也很佩服幾位膽大心細的教練，敢帶著視障朋友「闖關」，我相信即使帶隊經驗豐富，有些困難是他們帶隊以來從未遇過的，到了現場一旦計畫趕不上變化時，他們就必須隨機應變地想辦法解決。有些地方很不好走，他們總是會挺身在那危險的地方保護我們、撐著我們或拉我們一把……我因著信任他們的專業和熱誠而不會覺得害怕或擔憂，但跳水部份除外喲！
當我和明眼人分享視障者溯溪的經驗時，通常第一個聽到的是一聲驚嘆，直說我們好厲害！除了跳水這件事，我承認沒料到自己竟有那個膽，的確不容易，其他部份真的都靠志工和教練的幫忙，有些事情視障朋友不是做不到，只是沒機會去嘗試或找不到人協助達成罷了。不確定接下來還會不會有什麼驚人之舉，但我真的好期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