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宋展宇暢談南部重建院迷人風景

文、圖/宋展宇提供

今年七月,宋展宇以領隊身分,帶領盲棒隊到美國聖路易斯參加世界盃。他現任台灣盲人重建院南部服務中心(以下簡稱「南部重建院」)處長,與「盲」的最初連結,始於就讀輔大醫學院臨床心理系期間。

今年七月,展宇(右一)以領隊身分,帶領盲棒隊到美國聖路易斯參加世界盃。

每次搭公車前往學校,都會聽到一則播報:「下一站,盲人重建院。」那棟建築物總讓他忍不住踮起腳尖望向窗外,彷彿裡頭藏著某種神祕的吸引力。退伍返鄉至高雄求職時,無意間在104人力銀行上看到「南部重建院」的徵才訊息,便投遞履歷。

那是2012年。

儘管過去從未接觸過視障者,他仍憑著一股好奇與熱忱,勇敢踏入這個全然陌生的領域。

當時鮮少視障者了解「重建院」的存在,服務對象多半依靠政府機關提供的名單,工作人員再逐一打電話詢問對方是否願意接受生活自理與定向行動等訓練,整體推展十分緩慢。展宇認為,若能加入休閒娛樂等誘因,應該更吸引人,例如唱歌、烹飪、運動……近幾年社會結構改變,加上媒體宣導,視障者主動意願日益提高。

展宇從訓練員做起,後來成為定向行動老師。他在教學中漸漸察覺,即使視障者願意走出家門,卻受限於體力,只能在住處周邊活動,讓他感到遺憾。

展宇也是定向行動老師。

目前就讀於高雄醫學大學運動醫學系研究所的他認為,「運動像是一帖處方」。若能為身障者設計適當的運動課程,例如每週固定的運動量,不僅能減緩疾病症狀、預防慢性病,還可提升健康、獲得樂趣與信心。

他因緣際會認識了曾代表台灣參加世界盃盲棒賽且成績斐然的賴智傑。起初聽聞「盲人打棒球」,展宇難掩驚訝,但智傑說:「只要相信,它就存在。」他進一步分享,人與人是互相依存的;只要助人者願意相信,就能為視障者開啟一條全新的道路。這番話讓展宇深受啟發,也改變了他對助人工作的看法——助人不是單向的施予,服務對象也非永遠的受助者;助人工作,是雙向連結的過程。

起初由賴智傑指導,他們在南部地區尋找願意參與的視障者,逐步展開訓練。透過口耳相傳,參與人數漸增,盲棒隊也因此誕生。

盲棒對展宇而言,不只是運動,更是一種媒介。他話鋒一轉,憶起一段深刻的經歷。

南部重建院舉辦的導盲犬宣傳活動。

2017年某日,一位路人經過球場,駐足觀賞盲棒練習。訓練結束、正在收拾球具時,對方走上前問:「盲人也可以打球喔?」當得知答案為「可以」後,他接著說:「凹子底捷運站那邊有一位視力不好的『街友』,你可以去關心他嗎?」

凡是視力受損者,皆可能成為重建院的服務對象。展宇銘記此事,一有空就前往捷運站尋人。第一次未遇見疑似視障者,也不確定路人口中的「街友」是否真的會出現;第二次,一位看起來有些落魄的年輕人坐在椅子上發呆,偶爾將眼睛緊貼手機觀看,「我猜應該就是他了。」

球衣背號19的展宇,積極推動盲棒運動。

「我是附近盲人重建的服務人員……」對方抬頭打量他,神情雖不熱絡,卻無敵意,像在評估面前這人是否值得信任。短暫沉默後,他平靜地說出自己的處境,大意是——親人過世、視力驟降、剛被辭退,多重打擊導致情緒一落千丈……

「我近距離觀察他的談吐和肢體動作,發現他的氣質蠻好的。」聊天中隱約聽得出他並不想被同情,反而渴望轉移焦慮,希望有機會「付出」等訊息。

但該怎麼做,才能幫助這位特殊的視障者解決當前問題並提供未來長期資源,讓他發覺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呢?「我工作的地方正在招募志工,你願不願意來看看?」展宇用不傷自尊的方式提出邀請。

他思考片刻,回應:「可以。」

彼此約定時間就在捷運站旁的重建院樓下碰面。

「這裡資源不多,現在需要清掃廁所,我們一起來做,可以嗎?」

「一起」的語氣沒有階級、沒有歧視。對方欣然接受。當天,他們捲起袖子、戴上手套,一同打掃環境,中午也一起用餐……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個月,這位曾經的「街友」正式踏上人生的重建之路。

如今,他已是知名按摩師,曾上媒體分享自己的故事。展宇視這段由盲棒間接促成的就業旅程,為一場美麗的相遇。

另一位個案是陳敬鎧,他因車禍重傷提告肇事者,反被控「裝盲詐保」。盲棒隊創立初期,手球國手出身的敬鎧飽受冤案折磨,一邊打官司、一邊擔任教練,同時接受重建服務,與展宇建立起革命情感,對重建院也有深厚情感。

2020年底,高等法院高雄分院宣判敬鎧勝訴,三項民事官司全數勝訴,歷時十年,他興奮的心情難以言喻。當天下著雨,他滿面淚水與雨水混雜,濕透全身。記者會後,他主動提出,希望回到失明後接受生活重建的第一站——南部盲人重建院。

院內同事長期關注敬鎧的官司,卻沒料到會在這天迎來勝利。喜訊來得太突然,像家人般的工作人員歡欣鼓舞,認為該有個簡單的慶祝儀式。

依習俗,過火爐可象徵驅除霉運。但由於毫無心理準備,他們臨機應變,取出烹飪課使用的卡式爐,象徵性地讓敬鎧跨過去,祈求迎來新的轉機。

「我喜歡這份職業,因為可以觸碰許多生命。」展宇這樣說。

南部重建院提供多項服務。雖然科技進步,中途失明者鮮少申請「點字教學」,但年逾古稀的阿霞阿嬤堅持學習,只為完成親口為孫子讀故事的心願。

阿霞阿嬤學習點字,只為完成親口為孫子讀故事的心願。

阿霞阿嬤熱愛文字,好學不倦。當她成功背出所有注音點字時,老師激動地衝出教室穿越走廊奔向辦公室,驚呼:「天啊!她真的做到了。」

雖然有聲書的內容與點字相同,但阿霞阿嬤認為意義不同。她說,「聽」時,文字像河流悄悄滑過,雖然語音可呈現抑揚頓挫,但節奏由別人控制;以點字摸書則可自行掌握,當指尖碰到刺激或驚悚情節可快速移動,讀到感人肺腑的文章可放緩;觸及往事,如同觸碰記憶,可停頓回味……甚至賦予文字全新的意義。

學會點字,喜愛的文字留在腦中,不會遺忘,彷彿回到明眼時代,享受沉浸於閱讀的樂趣中,這是語音輔具無法取代的。

阿嬤完成夢寐以求的心願,全辦公室同仁都歡欣鼓舞,可用「歡聲雷動」形容。

南部重建院目前由五位社工與個管員,以及一位行政人員組成。自2018年展宇升任主管以來,離職率幾近於零。「趨近」乃因一人考上公職離開,即使如此,仍與團隊維持良好關係。

但他不諱言,社工們個性截然不同,雖相處融洽,但開會時常為了提供個案更好服務而爭執。展宇希望她們保有自身特質,才能對應不同個案;而他的角色則是整合眾人意見,擬定最佳方案。

展宇一路從訓練員、個管員、組長、主任,一路走到最高階的處長職位。這份工作激發他的熱情與興趣,也實現了自我價值。更重要的是,12年來,他陪伴無數視障者走過人生最艱難的階段。那些原以為山窮水盡的個案,最終柳暗花明。

「能見證他們從絕望中重建人生,是一段極為迷人的歷程。」展宇說,「每當他們重返職場、找回生活軌道,我除了感到興奮,更多的是深深的尊敬。」

在展宇眼中,南部盲人重建院不僅是一棟建築,更承載著無數人與人之間珍貴的情感連結,也默默改變了許多中途失明者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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