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李柏炫從遊戲軟體入行,工作與興趣相結合
文/陳芸英
圖/李柏炫、陳芸英提供
採訪李柏炫之前,我聽說他是「遊戲公司的軟體工程師」。這頭銜吸引我的關注,據了解,他在視障圈似乎沒有「同行」。
柏炫住萬里。每個上班日的早晨,從家裡走兩三分鐘到站牌,搭上客運至台北市再轉公車,不塞車的情況下一小時可抵達公司。由於早出晚歸,我們只好約在中午時間訪談。
那是一棟商辦大樓,大廳側邊有好幾座電梯,上班族魚貫地出來用餐,我一眼就看出雙眼稍有異樣的柏炫。他抱著筆電,在人群中一點都不特別。我開口喊了「柏炫」,他自然地走向我。
他引導我到附近的咖啡廳,沿途有幾個階梯,我本能地提醒他:「小心、慢走」,其實他都知道路況。在外難免跌倒,只要牢記哪裡有凹洞和路面高低落差……都可避免。他曾在大學期間短暫拿過手杖,後來覺得多走幾回就熟悉周圍環境,加上應用科技輔具,單獨行沒問題。
柏炫因先天性白內障開過3次刀,但這些往事都是聽他爸爸說的。自有記憶以來,他的世界就模糊不清。由於從小住台中,所以就近在惠明盲校度過國小和國中共九年的時光。惠明盲校都是小班制,全班五人,兩位全盲,三位弱視。與同儕相比,柏炫視力不差,算中度偏輕。
小五、小六階段,某單位把舊的一批電腦送給他們使用,柏炫從此對電腦產生興趣。國中時,班上一位弱視者家境好,擁有電腦,常在學校分享電腦遊戲。後來學校的電腦汰舊換新,玩電腦遊戲成了全班課餘之暇的共同話題。
那正是Win98的時代,還沒有智慧型手機,當時最夯的遊戲如惡靈古堡、恐龍危機……等等,大夥沉迷其中。
離開盲校即將進入普通高中前,班導胡老師特地買些參考書,利用假日叫柏炫到家裡,為他複習功課,晚上就住老師家,柏炫以視障生名額考上台中二中。
由於盲校都使用點字,雖然老師曾教國字,不過沒好好學,上了一般高中才開始認真學習。他笑說,「我對國字的認識大概是小學程度吧!」幸好高中有點字課本,他申請一款「蝙蝠中英文自動閱讀機」,直接轉成文字以電腦閱讀。
柏炫不是個愛念書的孩子,但對電腦情有獨鍾。考上桃園開南大學資訊科學系後,成績突飛猛進。他秀出大一在班上名列第二獲頒的一張獎狀,應該是這時候找到未來努力的方向。
大三是他人生最關鍵的時刻,學校外聘業界赫赫有名的黃彬華老師到校教證照課程。
黃老師著作等身,為人謙和,其教學優點是將艱澀難懂的概念用簡單的術語讓學生一聽就懂。柏炫某堂課聽不清楚,下課後向老師請教。一般老師都是站在教室外,但黃老師請柏炫到資源中心坐下來,不厭其煩地一一為他解答難題。
黃彬華老師除了有耐心也有愛心。即使再忙,都會利用周末到宿舍免費教柏炫。
我很好奇:「為什麼獨獨是你?」他聳聳肩也不解。我猜,「會不會黃老師看出視障的你有積極進取的精神,所以想幫你拿到證照?」柏炫說,「也許吧!」
聊到這裡,柏炫停頓了一會兒,誠懇地說:「黃老師是我的貴人。他願意花額外時間在我個人身上,幫我打好寫程式的基礎,我很感謝也很感動。」
在黃老師的指導下,柏炫如願考上SCJP證照和高階的OCWCD證照,使他自信大增。至於難考的OCWCD證照,至今他還沒遇到第二位視障者。柏炫回憶,考OCWCD證照使用的是一般電腦,主辦單位沒有提供放大軟體、輔助設備或給予延長時間等優惠,他也沒有事先去函提出要求,「因為是國外證照,他們可能看不懂,我就算了。」他以眼睛貼著螢幕作答,「雖然很累,但也是沒辦法的事。」聽得出他處在逆境,仍保有隨遇而安的個性。
大學畢業後,柏炫沒有立刻投出履歷表,而是到補習班進修系統管理和網路相關課程,「我想多考些證照,因為證照可以證明實力,面試時,有加分作用。」
補習班期間,他考上Cisco Certified Network Associate (CCNA) 網路基礎及 Linux Professional Institute (LPIC-1) 系統基礎。這兩張證照可以廣泛運用到其他領域,「我只是剛好踏進遊戲業。」
這份機緣來自於補習班老闆看中柏炫的潛質,推薦他到一家從事FB遊戲的公司,職場生涯於焉展開。
全球遊戲玩家人數為 34 億人。
2013年火紅的創劍Sword Quest則是柏炫在第二間公司所參與的專案,玩家以美國居多;除了研發還代理他國遊戲,像俄羅斯平台跟日本平台都代理過。
他的視力和眼睛外觀,介於明眼和視障者之間,看起來比較像明眼人。我問,「當你轉換工作時,會主動告訴面試官,自己是位視障者嗎?」柏炫毫不猶豫地回:「當然要說啊!誠實很重要。」不過他遇到的公司都不介意,「只要有能力,拿得出作品,頂多問需要什麼軟體解決我的問題而已。」
78年次的柏炫在目前這家上百人的資訊公司擔任技術處平台部的首席工程師,資歷超過十年。談起工作,他說遊戲軟體只是一部份,主要業務跟系統與平台相關,就是提供玩家穩定的儲值和帳號服務,若系統出現問題得快速解決。一般企業要求績效,他謙虛地說,「我的績效還行。」
一直以來,他的主要工具是電腦,只要跟它和平相處即可,沒有人際關係的困擾。「你要求電腦做什麼它就執行你下的指令,有些人不喜歡跟人溝通,這工作跟電腦溝通就好,我說一就是一,電腦不會反抗你,也不會跟你吵架或爭執。」
問起跟同事相處的情況,他簡潔地回應,「還可以。」
他坦言,這份以技術為導向的工作有時「悶」了一點。在公司跟工程師溝通時,彼此不會講多餘的字;用LINE詢問事情,對方的回應大概一、兩個字,不會往下延伸後續話題。這概況頗符合大眾稱的「理工男」。
他認識同事的方法大都靠聲音或者某些人固定坐哪個位置加以辨識。由於沒拿手杖,有些同事不知道他是視障者。有同事曾問,「你看東西靠得那麼近,是不是忘了戴眼鏡?」他自然地回,「就弱視啊!」一語帶過,不再有人追問下去。
工作上只需放大鏡和語音報讀兩樣輔具。視障對他的生活造成的困擾大概是「看國字」。像到餐廳看菜單得需要別人協助;還好後來iPhone有一項內建功能Speak Screen(朗讀螢幕),只要拍下,iPhone 就會朗讀螢幕上的文字。剛好咖啡廳的桌上有幾個字樣,他打開手機軟體,念出的字跟我看到的一模一樣。他說,出門身上只要帶iPhone就足夠應付日常生活。
由於家住得遠,下班後柏炫幾乎不參加同事間的聚會,休閒娛樂都在假日。他會斟酌參加跟工昨完全無關的活動,例如烹飪課、聽音樂會……等等。
結束訪談,我們從咖啡廳走出去。
柏炫突然停住腳步,「對了,你剛剛問我生活有哪些困擾,我忘記說了,是『找路』。」他從手機打開google map,一般人用導航看地圖,但東西南北搞不懂,「那時候很痛苦。」直到近幾年,手機軟體更新,只要拿著手機把周圍的環境「掃一遍」,畫面出現大大的「箭頭」,指引方向,他才能更自由的走動。
時間大約下午一點半,一群人從各處湧入這棟商辦大樓。
我不知道這些各公司行號的上班族,有多少人喜歡自己的工作。對柏炫而言,工作與興趣相結合的職場生涯,感覺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