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宜君

當你面對紅燈或綠燈時，當下心情如何，又會因此做出什麼行為、反應？

平日搭捷運上班，在搭車往返住家或公司前，我都要遙控電動輪椅在馬路上奔行大約10分鐘，途中難免遇到紅綠燈而走走停停。最近，我發現自己面對紅綠燈心態和反應明顯不同，「紅燈停，綠燈行。」這近乎常識的交通規則，在我身上自然變成「紅燈吐氣，綠燈憋氣。」當然，大約10分鐘的一段路程，我不可能看燈號呼吸、換氣，而是看到綠燈時，會莫名局促憋氣等到順利抵達馬路另一端暗自歡呼「好耶」才鬆口吐氣；看到紅燈時，自然放慢行進速度的同時會吐氣咬牙「可惡！」回想當下的那些反應與心情，我常忍不住失笑，都是大人了，還為了紅綠燈「賭氣」。

我想，跟紅綠燈「賭氣」的人，應該不只有我。最近我還真的看到跟紅綠燈過不去的人。日本小說家砂川文次的《黑盒城市》，書中男主角是一個單車快遞員，登場時恰逢紅燈阻擋去路，「不想被紅燈攔住。行人專用號誌轉紅。佐久間噘起嘴，深深吐了一口氣。」讀者透過直白的文字，明確感受此人身心面對紅燈攔路的抗拒，貪快鑽車縫送貨的他還在途中遭遇車禍，因此導致衣破車毀，不得不將貨品轉交給同事，落寞牽車徒步回公司自行檢修。單車損壞可以人工維修，若無法修繕時，不妨考慮換一台新車，那人生能夠汰舊換新嗎？

當你跟著佐久間的行跡穿梭街巷接送貨物，別忘了留神隨他追憶往事，由於數度因故無法克制內心衝動暴力行事，使他不得不離職另謀生計，從自衛隊員、房屋仲介、收送文件的單車快遞員到餐點外送員，乍看越來越自由的工作環境，卻也將一個人從社會的群體生活推向孤獨日常；當你回神時驚覺他已身陷牢獄，細讀文字推敲線索，不難想見是暴力傷人的緣故，服刑的每一天按表操課，雷同的枯燥日復一日，他卻在百般無聊裡逐漸發覺其中微小的不同，細察這些微妙的差異成為他度日的小小娛樂。

入冬之後，台北不時寒冷、多雨，即使我如常作息仍難掩困倦，偶爾提前幾小時就寢，不是半夜轉醒難眠，就是比預定的時間早起將近一小時，滿眼疲倦又不敢熟睡，哪怕腰酸背痛也說服自己躺回溫暖的被窩，讓即將在辦公室久坐的身體盡量舒展、休息，甚至奢望蒙被大睡，不用擔心遲到、工作、房租、水電瓦斯費、三餐要吃什麼，只管吃吃睡睡就能平安度日。

我怎麼把自己弄成了這樣子？

我費心掙扎輾轉回到台北租屋、定居，到頭來就是過生活？真夠無聊的。

每天下班回家或假日，我還是持續一天至少20分鐘閱讀的習慣。不過最近漸漸覺得有點吃力而弔詭，總是一再拖延翻書閱讀，不過一旦打開書又捨不得放手，非得等到眼睛酸到睜不開，腰痛到坐不住，才甘願熄燈就寢。

「哇，妳家陽台風景還不錯耶！居然可以看到台北101。」偶爾轉頭看向小陽台的紗窗或臥房的窗戶，耳邊總會想起來訪親友的讚嘆。除了洗衣服、收衣服，我有多久沒有坐在陽台悠閒看書、喝下午茶？麻布競馬場《從這裡看不到東京鐵塔》裡，那些努力在嚮往的東京謀生、在城市一角卻落魄掙扎，甚至暗自離開的人們，相比小說中寫出來而被讀者看見的片段文字，應該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吧？我忍不住揣想：我之後也會變成在台北角落浮浮沉沉的失意人嗎？

「妳最近還有去看中醫嗎？之前我們一起回診，我有聽到那醫生直接跟妳約診下週。結果妳都沒有找時間再去看診？」好友S見我呵呵傻笑，她伸手指向滿桌托我代買的零食：「我猜，妳最近也買了不少餅乾吧？少吃這些零食，妳的身體應該會好一點，每次少買一點零食，那些零用錢就夠妳去看幾次中醫啦！別捨不得花錢看醫生啊，照顧好自己，妳才會開心。」

我不開心嗎？沒錯，我不高興。我把自己困在疲倦裡，導致看書加倍費神，看完喜歡的書卻說不出來滿心歡喜的緣由，不是說不出原因，而是滿身疲累無力訴說，難得的閱讀心得和書寫靈感在迷糊中暗自消磨，即使每天讀書，我都免不了覺得自己面目可憎。我不想在內心暗藏一個身陷囹圄、細究每日細微差異的佐久間，也不想成為從這裡看不到東京鐵塔的都市邊緣人。我居住的地方看得見台北101，每天都能在市區角落發現一些熱鬧與寂寥，我想要嘗試從中抓取吉光片羽，為曾經見聞的片刻留下文字，而非啞口無言徒生自怨自艾。

如果我選擇借助中醫調養身體，就要做好心理準備，短時間內要維持一定的的回診頻率，冬天嘴饞不吃餅乾、糖果、巧克力實在是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對我來說，中藥很苦，那種藥粉黏上舌頭的苦味令人印象深刻，光是回想就會讓我覺得反胃。我想，或許是我沒有機會經驗過多少苦，所以自然也吃不了苦，別人喊苦的黑咖啡、100％的黑巧克力，我卻甘之如飴，這也是我少數能吞下的苦，而中藥的苦著實讓人難以下嚥，需要憋氣搭配大量溫水分次少量吞服，一點一滴扎實入腹才能發揮藥力，靜待來日生效。

誰不想過好日子？或許，我需要一個不得不去看中醫的契機，因此穩定的回診、調養，從中慢慢培養靈感，重回愛書人的常軌。每次翻開一本書，我從文字勾勒的窗框中，窺見形形色色的人、事、風景、人生，這些故事豐富我平凡日常的見聞。無論如何我終究捨不得書本展開的窗景，對此，我百看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