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軌跡】點燃不滅的籃球魂系列一:社工,我想打籃球

 

文/力偉

「爸爸,你不打籃球了嗎?」

在計程車後座,女兒指著窗外問。

我湊近她身旁朝外望去。夜色裡,路旁被鐵絲網隔起的球場燈火通明,隔著玻璃,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球場上的動靜——籃球落地、眾人奔跑吶喊、球員間相互推擠、鞋底在地面摩擦出尖銳聲響……

我靠回椅背,難掩落寞地說:「爸爸眼睛看不清楚,不打了。」

女兒沒再發問,盯著車後漸行漸遠的球場。

「爸爸是小學時迷上籃球的……」我對她說,當時《灌籃高手》這部漫畫正夯,下課時常和同學往球場跑,模仿漫畫裡的劇情,比劃著動作,漸漸燃起對籃球的熱愛;讀高中時期還曾因校內學生多,籃架不足,便翻過圍欄到隔壁學校練投;升上大學自外地返家,則會拉弟弟到附近的國中組隊打三對三(註:見下方說明)。對我而言,籃球不只是運動,更是面對低潮時最好的宣洩出口,在鬥牛場上的碰撞對抗、揮汗奔跑,總能帶走我積累心裡的鬱悶煩憂。

視力退化後,我也曾試著重拾這個喜好。特意買了紅色的籃球,盤算著鮮豔的顏色或許能與地面、籃板形成強烈對比,在有限的視力下更能掌握球的動向。於是,我趁著一個周日清晨,走進微亮的校園。鮮紅的球在掌心與地面間來回拍動,聲音迴盪在靜謐的球場裡,與胸口浮動的頻率相呼應,好似兩顆心正共同跳動著。

站在三分線外,我在腦海的比賽裡接過傳球,以手腕發力,球落地,一下,兩下,用指腹掌控球面,接著運第三下,第四下;我的視線交替在防守者與籃框間,接著壓低身子朝右跨步,一步,甩開防守,再一步,於對手跟防前急停起身,出手。

球在現實的籃框上刷了一圈,從邊緣落下,紅色身影在一個彈跳後,隨即消失在狹窄的視野中。

我慌忙追著聲音,在球彈出場邊前抱住它。

重新調整了呼吸,捧著球走回罰球線,將身體再次迎向陽光照射的那面閃亮矩形,我把重心挪至前腳,微蹲膝蓋,舉起球瞄準矩形中央小塊的暗色區域,那就是籃框的位置。隨著起跳的力量順勢將手向上延展,在最高點那刻投出。

一瞬寂靜劃過天際,伴隨腦海飛出的紅色弧線,筆直地朝籃框而去……

這次更慘,連框都沒碰到。

球在籃架前落地,一路彈向後方操場。我朝著聲音追趕,不慎撞倒倚在籃架旁的白手杖,狼狽撿起之際,仍焦急捕捉球聲去向。彈跳聲漸弱,化為滾動,消逝在草叢之中。那天,球沒投到幾顆,倒是花了大半時間在找球上,挫敗至極。回家後氣得將球塞進房間角落,不再想打球的事。

回到計程車裡,早已聽不見球場的聲音,我望進黑夜,心中那份對打球的期待,也漸漸在身後縮得小而遙遠。

幾年過去,我不斷嘗試挖掘其他喜好,也逐漸在寫作中,得到如投球入網瞬間的愉悅暢快。今年初申請了個人助理後,我常思索著除了陪同購物、就診外,個助還能協助我完成什麼?某天經過同樣的國中校園,圍牆裡傳來球場的鼓動喧鬧,腦中閃過女兒的聲音:「爸爸,真的不打籃球了嗎?」接著又憶起《灌籃高手》裡的經典台詞——現在放棄,比賽就真的結束了。

我怦然拿起手機,在與社工的對話裡敲下幾個字:

「我想打籃球。」

那個周六早晨,我和個助蔡大哥在校門口碰面。他六十多歲,退休前是郵差,個性活潑熱愛運動,學生時期同樣熱衷籃球,於是我倆一拍即合。我提議第一天先以練習傳接球培養默契優先,好處是之後大哥不必每撿一球,都要趨前遞給我,除了增添效率外,更接近實際打三對三鬥牛的體感。而球透過地面反彈能較有緩衝,我也更容易掌握。我們走進球場開始練習,大哥傳球,我以投籃的動作丟回給他。剛開始並不順利,球傳太低得彎腰去撈,太偏則容易漏接;如果力道過猛,甚至會來不及張手準備接應,手指因此折到好幾次而疼痛不已。

持續練習了將近四十分鐘,默契才漸入佳境。大哥逐漸掌握了傳球節奏,即使我在場上不斷位移,都能精準將球反彈到我胸前。陽光下,汗水淋漓的感覺真好,我抹去眉角的汗珠,忽然間,覺得自己像個有專屬訓練師的職籃選手。隨著逐漸燃起的興奮,我們越練越起勁,節奏越來越快,我沉醉在對未來籃球坦途的幻象,卻沒意識到注意力已不在場上。

「小心!」大哥驚呼,下一秒球掠過我的指尖,正中胸膛,反彈到下巴,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聽見大哥飛奔而來的腳步聲……

註解:三對三源於街頭籃球,台灣俗稱鬥牛,是一種半場進行、每隊三人對抗的快節奏籃球比賽。

力偉打籃球,女兒幫爸爸拍照。

備註:照片(女兒拍攝)描述:由上到下一連串投籃動作的連拍照片。第一張,我身穿白色背心、黑色短褲和白色球鞋,正雙手持球在胸前、微彎雙腿準備出手。第二張,我起跳且將籃球投出,雙手保持投籃動作,籃球正往籃框飛去。第三張,籃球已經飛向籃框的上方,我腳著地,抬頭目送球的軌跡。背景為一座紅磚校舍,綠樹和舊舊紅綠地板的籃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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